皇帝給他面子勉強笑了一下,“周卿倒是任人唯賢。”他将下方群臣掃視一圈,“衆卿家對周太常所舉薦的人選可有異議?”
虞澤心中已打定主意必要以牙還牙,于是面上反而并不作聲。何朔則巴不得宦官和今文經學派互相打出狗腦子,因此也隻作壁上觀。今文經學派當然更不會有異議,于是,周梧的提議就在三方詭異的沉默中順利通過了。
因并州受災嚴重,滿朝公卿唯恐災民活不下去揭竿加入叛軍,因而竭力推動大軍盡快再次出征,何朔也信守承諾将文照塞進軍中做了監軍,她将随軍同行,同時護送被封欽差的周棠一路至災區,共濟災民。
笃信修真之道的皇帝姜望認為上次樂玄所部之所以遭逢天災,多半是因為開拔前沒有進行祭祀活動以至于觸怒了上天,仙人降罪的緣故,因而此次他安排了一大堆親信方士,給大軍做了一場盛大的水陸道場。
文照正百無聊賴地看着一群方士身穿羽衣、手執木劍在台上滋兒哇叫着跳大神,忽而一個傳令小兵跑至她身側小聲通傳道:“文大人,營地外來了輛大鴻胪府上的馬車,說是何大人有事相告。”
文照一聽,不敢怠慢,一路小跑着來到營外,果然見到一輛刻着何氏家徽的馬車停在不遠處。她大步上前,“請問可是何公有要事相傳?”
“不是何公。”出乎文照意料的,馬車内響起的竟然是一個脆生生的女音,下一瞬,車簾被一隻雪白的小手掀起,露出其後那張雪膚花容的臉蛋兒來。何姣姣沖她粲然一笑,“是我,我是何姣姣。”
文照驚訝之餘,很快便認出,眼前這少女正是自己初次拜訪何朔時在他家花園中遇到的那位。
文照雖是女子,但為生活所迫,總是不得已與男子厮混一處,除了阿母外很少和别的女子單獨相處。此刻面對這樣一個大膽的、活潑的、明媚的女孩子,她竟一時手足無措,臉上微微地漲起紅來,“你……你可是何小姐?我們……我們之前好像見過一面……”
“什麼叫好像啊,我們就是見過啊。”何姣姣一派天真,歪頭笑看着她,“難道你忘了我啦?”
“沒有沒有,何小姐如花美眷,令人見之難忘。”文照幹笑道:“隻是驟然與何小姐再見,難免有些驚訝……不知何小姐找在下是有何要事?”
聞言,何姣姣斂了笑意,一本正經地道:“文長明,那日你同我阿父的談話,我都聽到了。我來是想同你說,雖然……雖然有些人覺得你無知迂腐,但我覺得你胸懷天下、心系百姓,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文照一時怔忪,“我?我是個好人?”
何姣姣用力點頭,突然又紅了臉頰,她從袖中掏出一樣物件,匆匆塞入文照手中,“這個送你!總之……總之你一定要活着回來!”說罷,她再不敢擡頭直視文照,連忙招手示意車夫速速駕車駛離。馬車走遠了一些,她又忽而從車窗探出半個身子,朝文照使勁兒擺手,“文長明!一定要活着回來啊!我會一直在洛京等你的!”
文照一時又是驚訝,又是熨貼,她發現一向能言善辯的自己此時不知為何忽然什麼都說不出口,隻好也同樣伸長了胳膊朝何姣姣用力擺手道别,直到馬車徹底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中。
“行了,人都走遠了,還不消停?”
突兀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文照立即縮回手,扭頭果然看見周棠倚在不遠處的旗杆上。她不滿地蹙眉道:“周盛之,偷看旁人談話可是君子所為?”
“首先,我不是偷看。”周棠抱着胳膊悠悠然走近文照,意味深長地道:“某些人就在軍營門口,執手相看、依依惜别,此情缱绻,一覽無餘,過路之人皆可一眼所見,我又何須偷看?其次麼……”他湊近滿臉尴尬的文照,低聲道:“我可不是什麼正人君子。”話音未落,他手速飛快地從文照手中奪過何姣姣所贈的那物件。
文照一驚,連忙伸手去奪,“周棠你還給我!”
周棠仗着身高優勢舉高了定睛一看,原來那物件是一枚平安符,他嗤笑一聲,“那位何小姐倒還真是癡心一片,長明豔福不淺呐。”說罷,又将平安符還給了文照。
文照連忙将平安符收好,不耐地朝周棠白了一眼,“周盛之,你是不是吃醋了?”
“确實。”
文照登時愣住。
她猛然轉頭怔怔地看着周棠,“你剛才說什麼?”
周棠卻并未答話,他的嘴角浮起一絲若有深意的微笑,幽幽地看了文照一眼,轉身便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