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齊蘭煙,那宮衛中有你的人吧!”羅雪盡怒道,“我見的分明,你和厲生會的人在東邊宮道那時,我剛翻過牆去,那隊侍衛看見你卻不抓你,目送你走了,反而叫嚷着往反方向跑了。”
“你們分明串通一氣!”
公齊蘭煙雙目低垂片刻。“公子,不是你想的那樣的。”她擡頭時面上已挂上了淚珠,要落不落,“那宮衛裡确實有一位同我交好的,但那絕不是勾結起來欺瞞公子的。”
“公子遇見的那隊宮衛,首領叫李殊明。他本是奴隸之子,因在我六歲那年不慎落水,他救我一命,脫了奴籍,當了宮中侍衛。本是他對我有恩,他卻待我當恩人,一直世事都為着我着想。我在宮中不堪其苦,幸得有他照料。”
公齊蘭煙以袖掩面,哭出了聲來。
“哪怕我陷入如此困境,他竟不怕殺身之禍也要幫我,我真是……”她的淚一滴一滴劃過面頰,“受之有愧,羞慚無地。”
羅雪盡默在原地,想來他也不能招架這份眼淚。他微歎了口氣,“且當全如你所說吧。”
“不過這件事不知你有沒有料到。你前腳剛走,王子策應皇帝诏,率五十親兵入宮,于北阙誅殺謀反世子——公齊赫。”
蘭煙眼睛一下睜得很大,雙唇微張,半晌沒有出聲。
“世子他……死了?”她輕輕說道。
“亂箭穿心。”
公齊蘭煙一下跌坐在地上,嘴裡喃喃不知所言。程凜寬慰道:“别太介懷,喜歡你的男人那不多的去嘛!”
公齊蘭煙不動聲色地推開了她。
今夜真是荒唐。眼看這氣氛這麼凝重,百裡汀趕衆人去睡覺,可哪有人能睡得着呢。
沈流隻覺得頭疼,打了聲招呼,上樓翻窗爬上屋頂,去吹會兒涼風。
此時夜色透暗,空氣潮濕而凝滞,卻被方才雷雨打散了暑氣。他想着那蘭煙淑女與世子赫和侍衛李殊明的情深意切,有些感慨,半躺在青筒瓦上,嘴裡不禁歎出兩句酸詩:“薄命長辭夜,知心有幾人?”
那一人方才還在托付來生,此刻已經魂散;另一人恩深情重,經年常伴,如此也令人唏噓。
耳畔卻傳來一聲嗤笑:“你比這公主還癡情。”
沈流臉一下臊起來,騰地坐起身,羞惱道:“怎麼還偷聽人牆角。”
“倒也沒看見有牆。” 賀谏白自顧自翻了上來,帶了瓶酒,仰頭往嘴裡灌去。“早就聽說所謂鑒宜三子,沈流君就是以才情見長,啧,果然很妙。”
鑒宜三子是時人給鑒宜學宮三位出衆學子起的合稱,道是羅雪盡俠義蓋世,柳衡蕪謀略過人,沈流則是才名盡顯。沈流咬舌悲憤,當初要是沒出那幾本詩集就好了,那些詩真是他現在回讀起來都要歎一句酸死了的程度。
沈流破罐子破摔躺回去,直勾勾地盯着天,生硬地轉移話題:“本以為救完蘭煙淑女此事就了結了,大不了帶着她一路逃亡。現在一看,這事鬧得這樣大,還亂得我什麼都理不清。”
“哦,正常。”
沈流翻身朝向他:“你不問我哪裡理不清?”
“我讨厭蠢人,也讨厭聰明人。”他轉頭看向沈流,“你就蠢得剛剛好。”
“……”
“你放心,今夜不會讓你薄命長辭。”
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感覺賀谏白像是與他熟絡幾分,褪掉冷淡疏離的外殼,現在漏出毒舌的本質了。沈流憂心這好是不好呢?
當時不知道自己究竟蠢在何處,但第二日一早,沈流便知道了。晨光熹微,一行衛兵縱馬而來,揚起煙塵無數。又齊刷刷地往地上一跪,一聽,原是要迎公主回宮。
自然無人相阻,畢竟公齊蘭煙自個兒端莊而穩重地笑着登上了馬車,留下一行人在屋内無語凝噎。
她挑開車簾望向幾人,擡眉緩聲道:“我名字是世子取的,姓是王後給的,封号是大王賜的,說來應該感謝他們所有人。也謝謝諸位俠士昨晚搭救了。”
沈流望向為首的那個侍衛,他有一雙冰晶般的藍眼睛,淬着寒氣,可落向蘭煙時,又帶了份偏執的溫柔。
話畢絹簾垂下,于是煙塵又起,他們逐漸消失在視野中了。
程凜目瞪口呆:“她……她她怎麼又走了,她說那話是什麼意思?”
百裡汀默了默:“大概是委婉地感謝他們給了她個名正言順的由頭吧。”
“什麼意思?”
百裡汀搖搖頭,又道:“齊輝王應該真不是厲生會所殺。”
羅雪盡冷哼一聲。
程凜驚疑道:“那這麼說來,我們厲生會不是背了個大黑鍋?”
賀谏白正抛着玉墜子玩,聞言嗤笑:“大不大不知道,确實是個很值錢的黑鍋。兩萬斛糧,一萬矛戈,一萬箭簇……真舍得下血本。”
程凜怒道:“你什麼意思?我們會長不是…”她大約想說厲生君不是那種人,卻仔細一想,靠,他還真是那種人。齊輝王昏聩無道,本就在他那張長得見不到底的暗殺名單上。如若有利可圖,能補上些厲生會不堪入目的虧空,他恐怕一刻也等不了。
賀谏白根本沒理她,他看向沈流:“厲生會賺得盆滿缽滿,我就被随意打發了。”
還給他委屈上了!
沈流揉着太陽穴,感覺頭要炸了:“……你說的對,我是蠢貨。”
而羅雪盡也已然氣瘋了:“不,和着從頭到尾隻有我一個傻缺,真心實意給他們公齊家白打工!”
程凜還在逼問百裡汀事情原委,百裡汀歎氣說還得再等幾日才能驗證他的猜測。
眼看賀谏白出門去了,沈流想也不想直接跟在他後面。他今天一定得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完完整整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