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番裡裡外外上好藥後,沈流失了力氣,頹然倒下去,深埋在衣服堆裡。那傷口疼到麻痹,他隻覺得自己就剩下一口氣了。
就是這人……沈流偷偷瞥着。賀谏白隻着中衣,濕發粘在臉上,發梢還兀自滴着水。淩厲的眉眼間,含着一點怒意。
“謝謝你。”他悶聲道,覺得自己今天大概是腦子燒壞了,“我不知道……”他又頓住,不知該怎麼說好。
“不知道我頂着這破雨,滿山給你找薊草和白茅?”賀谏白眼眸深沉,“我這冷情冷心的人,也配得你一句謝,真是榮幸。”
沈流不知怎的,隻覺胸口悶得慌,還生出許多煩躁。他把頭埋得更深,才發現身下的還是賀谏白那件外衣。
他小聲道:“你衣服上的梨木香都散了。”
“什麼?”賀谏白先是愣了下,又無語住了,半晌歎氣道,“……那不然呢,那是熏香,又不是體香。都多少日沒正經焚香沐浴過了?”
沈流趴在那縮着身子,賀谏白莫名覺得他有些可憐的意味。
“小沒良心的……”他輕輕歎了一句。
賀谏白嘗試生了幾次火,都沒成功。天徹底黑下來了,蒼老的山巒隐在夜色裡,有些可怖。
沈流念起羅雪盡他們,不知道李殊明有沒有對他們不利。這次走散也不知道怎麼才能聯系上。想到這,又嘟囔道:“追着你跑出去就是為了問你個清楚,你還一點兒都不願意說。現在想來何苦,還得和你一起被扔在這地界,叫天不應。”
許是他的悲苦行徑終于感動了賀谏白吧,這人竟然破天荒道:“允許你問一個問題。”
沈流一下翻身坐起來,眼底夾帶有興奮。他經過李殊明這一出,心中也清明了些許。略一思忖,他問道:“賀谏白,這一趟,你一共收了幾份錢?”
賀谏白意外地看他一眼,目光定定,啞然笑了:“……三份。”
沈流心道問到關鍵了,但這個回答卻也出乎他的意料。
“是李殊明一份,世子赫一份?難道說,還有王子策一份?”
“這可就是第二個問題了啊,貪心。”賀谏白埋頭撥弄着地上野草,不肯答了。
沈流略略思索了一下,心裡也有一番定論。今日所見所聞細想下來,這公齊蘭煙定是已然得到了那個位置,是他之前一葉障目了。
“厲生會隻是受李殊明之托佯裝殺死齊輝王,帶走公齊蘭煙,而實則齊輝王被李殊明所率宮衛殺死。此舉是為了保全他們清白名聲。但我傾向于厲生會并不提前知曉世子赫被殺。也就是說,他們應該以為,能夠即位的人會是公齊赫。”
“同時,李殊明派人傳假诏給王子策,讓他應诏帶着府兵前來誅殺謀逆世子。在事後,隻需丢出些殘缺證據,就能治他矯诏之罪。最後,公齊蘭煙通過李殊明在宮内助力,迅速即位,現在看來已經控制住了兵權。至于到底是公齊蘭煙參與了謀劃,還是李殊明自己的意願決斷,就無從得知了。”
而這一切如此精密進展,少不了身旁這個男人的謀策推波……
他幾乎可以肯定,賀谏白一定與這事件裡的幾個關鍵人物都有聯系。齊輝國向來傳位于長子,賀谏白指不定是暗地串掇公齊策,讓這個本與王位無緣的王子上了當,實則與李殊明謀劃除掉這個齊輝王唯二的孩子。
賀谏白露出點滿意的神色,颔首道:“終于大差不差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邀你師兄前來的,正是世子赫。我倒沒有收他這份錢。”
沈流愣了下。這樣的話也能說通,隻是他實在想不出來,這第三筆錢,究竟是誰出的呢?
看着沈流眼底複雜又迷茫,賀谏白懶散道:“略出小策,做這個看清一切的人,是不是挺有趣的?”
“把所有人都當成你計劃的一部分麼,就不怕遇見像李殊明這樣的?與虎謀皮,讓别人心生忌憚,最後可能連命都丢了。”
賀谏白罕見的惆怅了一下:“這事倒是我失策,是該切記這世上聰明人多的是。他們隻是還沒有習慣,這個大争之世的一點序幕……”
沈流對于這樣的行事之道,腦海裡隻能浮現出四個大字:不敢苟同。他能體會到,身邊這個男人看待這個世界,用的是與他截然不同的視角,信奉的是判若天淵的道義。
這晚,他們躺得不近不遠。賀谏白的墨色深衣仍在沈流身下墊着。朦胧一點微光裡,兩人久久醒着,又都不肯表露出一點來。
沈流心道:安平巍然不動的冰封雪原裡,能不能窺探到一角春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