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落明國的路并不難走。落明與蘇越向來聯系細密,其間商賈數不勝數,自然驿站繁多。
一輛雙馬快車疾馳而來,青色的蘇越旗幟随風飄着,内裡坐着的,正是沈流。不,蘇越王剛給了封号,現在該稱源遙君了。
柳衡蕪特别喜歡這樣稱呼他,這一路叫了他不下兩百遍源遙君,直叫得他煩不勝煩,頭昏腦脹。
沈流此行隻帶了一位車夫,與四個騎士護衛。柳衡蕪又調笑沈流沒有那個富貴命,不能浩浩湯湯搞個大排場,連輛行李車也不帶,害他還得精簡行裝。
容阙倒一副穩重肅穆的模樣,端坐在車内看風景,連靠在軟飾上都不肯。
行至半途,大家都沒了最開始那股新鮮勁,漸漸乏了。這時容阙突然坐起身子,扒着車窗向外望去,大叫道:“快停下!沈流哥你看!”
沈流正半倚着睡得七葷八素,被他一嗓子驚醒,以為這荒郊處還有劫匪當道,搭在六尺長刀上的手陡然收緊了。
車夫馭着馬停下來,沈流跳下車,立刻明白容阙叫嚷的緣由了。
眼前這條小路上,正有一行人經過。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是面色蠟黃,衣不蔽體。他們手都被捆着,由一根繩子牽在一起。領頭一個黃衣男人,一副桀骜神色,正不耐煩地驅趕他們。
沈流皺眉,他看出來了,這是一隊要去服徭役的落明人。沈流讀過落明律,除了該做的耕田勞作,庶民一年還要服役三月以上,做些修葺城垣,開溝疏渠的活計,又或是當腳夫工匠之類。
隻是怎麼這般綁着人去?況且征發徭役都是每戶出兩名成年男子,這隊伍裡還有女子和一看就沒到年紀的孩子。
容阙一言不發先沖了上去,沈流一急,也顧不着多想,随他一起擋在了那行人面前。
拿繩子綁着衆人的黃衣男人看見有人擋道,拔刀上前來,大聲呵斥道:“沒長眼睛?快滾快滾,要是耽誤了時差,你長幾個腦袋?”
容阙臉漲紅了,冷哼一聲:“我看你欺壓百姓,恐怕是賊子,在此大放厥詞,以為我怕了你嗎?”
沈流也皺着眉問:“敢問閣下這是何意?我看這些人并不像流犯,若你不解釋清楚,我定會将此事管到底。”
那人不敢置信地大笑一聲:“哈!解釋?看到這個沒?”他晃晃手裡的令牌,鐵光一閃。
“國相官印加蓋過的,看仔細了!我這是奉命帶人去桑水通渠處報道,今日不至,他們可都是要掉腦袋的!”
沈流面色不改:“既是通渠,為何不征青年男子?早就聽聞落明向來以法治國,斷沒有征派婦孺的道理。”
黃衣人冷哼:“特殊時期,男的不夠用,自然要有人頂上來。不然怎麼?讓桑水把陳邑給淹了?讓開讓開!”
說着他執刀往前邁了一步,想逼退二人。沈流與容阙讓也不讓,怒目橫視。
正僵持間,隊裡一個女人突然沖出隊來,手上的繩子連帶着她前後幾人東倒西歪。
“大人救救我們,我的孩子才十一歲啊!”她跪在地上,目光悲戚哀絕,與周圍人的麻木對比鮮明。
“他們說是國民要盡應盡之責,幹得都是殘害人的勾當!”那女人顯然是要搏一搏,沒給自己留退路。
“回去!都給我後退!”黃衣人把刀口轉向那女人,目光掃視,想要确保無人異動。
可是那女人咬緊了嘴唇不動,那隊役民也漸漸躁動了起來。二三十人的躁動,足夠激起黃衣人一點恐懼了。
他轉了轉眼珠,神情狠了些,铮得一聲,利刀破開空氣的聲音響起。他居然拿刀向女人刺過去,想要殺雞儆猴,用血堵住這些人的小心思!
沈流動作極快,長刀本來就出了鞘,正所謂一寸長一寸強,此時架起那人的刀,隻在一瞬間逼停。
手上一陣較力,沈流咬牙用寸勁挑開那人刀刃。容阙劍鋒也至,幾乎瞬間殺到那人面前。
他還不死心,拽起身後一個小孩要擋在自己身前。沈流剛把刀刃攻勢收住,要去拉人,就瞥見容阙紅着眼,那劍沒有要停的意思。
嚓地一聲,三尺青鋒見了血,趕在那孩子被推來之前,貫穿了黃衣人髒腑。
“喀……喀……”那人雙目圓睜,不敢置信道,“你竟敢……”
一時間四下靜得可怕,沒有一個人人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又是嚓地一聲,容阙把劍抽回,那人血濺了開來,把攥着的那孩子半張臉都染紅了。
人群中的恐懼終于化作尖利的喊叫。
沈流勉強收回神志,望向容阙。他神情看着還算鎮定,可那慘白的臉色,和已經控制不住的戰栗,無一不在出賣他。
沈流手按住容阙的肩頭,安撫性地捏了下,道:“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