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住氣,心道要擔起責任來。容阙性急殺了人,也算不上錯殺,不能讓孩子在這惴惴不安。
柳衡蕪姗姗來遲,望着這血腥的場面,罕見地默了聲。兩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這事必須得幹淨利落地收場。
“各位,現下此人死了,你們就算去河渠處報道,恐怕也難逃罪罰,不如一同商議。”
沈流先把役民的情緒穩下來,再将那些人繩子劈開,防止有人被吓破了膽,不管不顧就要報官去。二三十人,一下還真控制不住。
那女人解了繩,撲過去抱住那個被濺了血,吓傻了的孩子。她是這群人裡面最冷靜的,對着容阙就是一拜:“謝謝義士救我女兒性命。”
又對着沈流道:“多謝大人。此處我們能處理,你們還是快走吧,别惹上事端。”
“那你們呢?可有想好去處?”
“大不了躲進深山裡,他們還能一寸寸地搜山不成?”一個年邁老人道。一半的人稀稀拉拉地應和。
沈流望向那女人,她要他救她孩子一命,顯然不是那麼簡單,徭役不至于直接丢了性命。他仔細打量了這孩子,好似喘不上來氣,應該還有重症在身,得不到醫治。
果然,那女子道:“我必須得去大城邑中去找尋醫生。落明既呆不住了,我就去彌海,聽說那裡有好醫師。”
“彌海,彌海不行的。我聽說他們的騎兵巡衛,會殺了外族人的。”一個老婦人勸說道。
沈流歎了口氣,轉而又問起為何會征用他們來疏通河渠。
那女子恨恨地開口:“還不是那狗屁國相,這些年征了所有二十歲往上,六十歲以下的男子,說是半耕半戰,可就是少見人回,都在給他做苦力。田裡的活本就落在家裡剩下這些人身上,現在桑水要淹了,再要我們一家出兩口人!如何出得起?”
“動不動就是黥刑刺面,杖責流放的……”一人面色難看道。
容阙皺緊了眉頭:“此舉不怕激起民憤嗎?”
“怎麼沒有!陳邑聚了一兩千人,有學生弄了個萬民血書讓國相改令減役,什麼用都沒有。那些個兵,直接把那人抓起來了,城裡其他人通通趕走了。”
沈流搖頭沉默了。
在蘇越,要是有這麼多黎民集體請命,那可是天大的事。若是蘇越王命不合民意,哪怕是按蘇越刑律行事,轉眼就要有人一頭撞死在宮前萬民柱上,以死抗議。幾乎不用五日,全國上下就要議論開來了。
畢竟,溫情脈脈的禮制,民重君輕的仁政,才是蘇越人所熟悉的,遠比才頒布幾年的刑律深入人心。
他看着那孩子躲在女人懷裡怯生生地,忽而道:“淑女可願去蘇越?我可以相助。”
他想起百裡汀極善醫術,應當能治好這孩子的病。
女人遲疑:“蘇越是好,隻是花銷大得吓人,我隻怕承受不住。”
這倒是,沈流想起自己在蘇越生活時的拮據,于是乎,那顆心又軟了。他看向這群不成人形的役民,實在不忍袖手旁觀,隻好搬來了行箱。
偷偷塞給女人二十刀币,又招呼來衆人,一人發了十枚刀币,沈流剛到手的賞錢,轉眼間就散了小半。
錢可真是不經花的玩意。
他憂郁地望了望自己的行箱,柳衡蕪在旁幸災樂禍,喊他沈大善人。
他歎了口氣,幹脆好人做到底,動手挖了個深坑,把黃衣人拖進去,埋得幹幹淨淨。這下,這樁事就成了懸案,應當不會查到他們頭上來了。
容阙一直跟在他身邊,顯然憂慮很重的樣子。沈流隻得盡力說笑兩句,希望别給他留下心理陰影吧......
不過他心裡升起一陣擔憂,這落明國丞相如此行事,這場聯盟真能順利結成嗎?
無論心中如何思量,告别那行人,他們的車馬還是來到了落明都城,陳邑,住進了燈火疏明的國驿站。
都說邦交有道,使臣有節。可這想要面見落明王與衆大臣的第一面,沈流就受了挫。
派人遞上帖子,沈流都在那簡樸雅緻的會客室裡練習自己第五套說辭了,可是卻得到消息:
落明王稱病暫停朝會,丞相外出督查未歸,世子協理政事,尚且不夠熟練,太過繁忙。
沈流:……這是什麼情況?!
落明上上下下都表示了态度: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