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被這沒頭沒尾的一句問得愣神,又震懾于陳千蓮眼裡濃烈的悲傷。
陳千蓮幾乎貼在他面前,手指摁在他眉尾,用了十成力氣。
沈流被這鈍痛激得眯起眼睛,拽開他的手,莫名道:“我與太史令從未見過,我也不是什麼被派來的,隻是順路帶封信罷了。”
他心裡已察覺出幾分不對,但還是覺得陳千蓮有些瘋癫,畢竟方才還古闆守禮的一位謙謙君子,現在這眼神實在可以稱得上可怕。
陳千蓮閉上眼,甩開沈流制着他的手,那胸膛劇烈起伏,好似忍耐着滔天的情緒。明明沒有人在刺激他,他卻像是再也無法忍受了,猛地一甩手,把桌上一看就是精心擺放的茶盞全掃在了地上。
他帶着顫抖的尾音:“送客!”
等到被幾個家丁半請半搡趕出門去,沈流都覺得一切發生的太快太不合理了。他本想着會是和老師的故交的一次友好見面,隻需談空說有,再接受些前輩的勉勵指點。
可這位前輩,顯然還和他有點淵源。最令人抓狂的是,他完全不知道這淵源來自何處。
日頭正好,他和容阙兩人灰頭土臉地站在街上。容阙還因氣不過出手,被家衛下了暗戳戳揍了幾下。
那家衛像是下了黑手,容阙此時有點繃不住表情了,龇牙咧嘴的。見沈流同情地望向他,容阙趕緊恢複嚴肅:“沈流哥,他們欺人太甚!不如尋個機會,白布一蒙,把陳千蓮揍一頓。”
沈流趕緊瘋狂搖頭:“不行,你以為還在蘇越呢?在落明的地界毆打落明官員,你按律得斬首!再說,他是我老師故交,這其間定有隐情……”
他心道自己瞎想是這輩子也想不出個中牽扯的,隻好再去拜托柳衡蕪查探。這人消息最為靈通,許是與他一天裡有大半天都在與人插科打诨、嬉笑怒罵有關。
隻是這也有不便之處,比如現在,沈流就得挨個酒館查看,問有沒有一位穿戴華貴的青衣公子的蹤迹。
尋了半晌,原來人在紫竹廳,正點了一桌茶飲酥點,和活潑嬌蠻的店家說俏皮話呢。
聽罷沈流所求,他扇子一甩:“行,我結識不少落明好友,幫你查問便是了。知道知道,悄悄地是吧,這還用你說?”
又轉頭向店家道:“看來今日有人請客了,賬就讓這位公子結。”
沈流無奈,身上那點碎錢,還得天天被這幾個極闊綽的人惦記着。
留柳衡蕪在那惬意,沈流帶着容阙又去了趟宮城,和幾個負責結盟事宜的官吏又是好一通折騰。容阙在一旁,被沈流告誡過不得出言不遜,于是靜靜聽着學着。
沈流摩挲着竹簡算了算,依照這個進度,大概再有四五天,就可以回程了。
沒想到柳衡蕪很快就有了消息。
沈流回驿館時正被賀谏白逮住了,加上容阙一起,擠在他院裡用飯。菜式是驿館廚子做的落明口味,沈流吃着很不錯,另兩人像是吃不慣,拿筷子的手挑挑揀揀的,看得沈流忍不住并起筷子,往他們手上一人來了一下。
柳衡蕪極自然地擠了進來,正在沈流與賀谏白中間。他一臉興緻勃勃,張口就開始講他打探到的秘辛。
“你讓我打探陳千蓮,沒想到他的往事确實很有意思。之前淺查了一番,隻知道他是他兄長死後繼任的太史令。可你猜如何?”
他故作玄虛地停頓了一下:“他家中排行第三,死的不是也一個兄長,是兩個!”
死了……兩個兄長?沈流回想起陳千蓮趕他們走時那偏執的狀态,默默替他傷懷了一下。
看着沈流被吊起來胃口,他得意一笑:“更有意思的是,他這兩位兄長,都死在任上。你說,是什麼了不得的事,要接連弄死兩個太史令呢?”
容阙道:“難道是觀測到了極不吉利的星象,讓落明王動了怒?”
沈流默了默:“不會,定是出在記載史事,編撰史書上。”
“正是。隻是具體發生何事,我沒打聽到。隻知道他們确實是記下不該記的東西,被人所害。他們這三弟倒是識時務,才能活下來。”
沈流腦海裡浮現出陳千蓮的臉,或是嚴肅古闆的,或是愠怒瘋癫的,實在想不出他審時度勢的一面。
“查到這也差不多了,别國之事,不便細挖太深,你且聽聽就算了,别再去招惹人家。”
沈流狀似馴良地點點頭,心裡開始盤算要如何深挖了。老師如何牽連其中?這又與他有什麼關系?不解決這些疑問,他絕無可能安心地回學宮。
于是等他晚上趁着衆人熟睡,背着刀剛踏出房門的一刻,就看到賀谏白靠在門前樹上,幽幽看他。
他身子隐在樹影裡,月光照不到,乍然間一對上,沈流吓得差點出聲,極怨怼地道:“你做什麼在這裡吓人!”說到一半才記起要壓低嗓音,氣勢掉了泰半。
“你若不起點歪心思,自然不會經此一吓。”他走出來,露出戲谑的神情,也沒多廢話,“行了,我不攔你,一起去吧。”
沈流不忿,忍不住問到:“你又怎麼知道的?”
“下次神情再裝像點,我可能就真以為你對這事沒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