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帳内炭火燒得太旺了,昏沉得令人無言。
沈流本想再與他說道說道他這不道德的行徑,看着他的臉又隻歎口氣,抛在一邊了。
罷了,見招拆招就是了。沈流心道:你壞我盟約,我就不能另行他法?
他仔細揣摩,不得不承認,和賀谏白相處,幾乎要把人磨砺出血。有些氣憤,也有些……沉溺。
這是似乎是一種心悸與厭憎的交加狀态。
至于為什麼?是賀谏白對旁人太冷漠,獨獨把視線留在他身上,對他的态度也總是刻薄裡帶着縱容,讓他産生了不必要的飄忽?
覺得自己是特别的……
心裡也起了包庇心思,自信滿滿,開始想要‘拯救’這麼一個衆人眼裡的黑心謀客。
“賀谏白,要不就在這停下吧?”他玩弄着衣領上乖順的絨毛,這樣問道,“你再走遠些,我就拽不住了。”
賀谏白斂眉看着他,眼裡還帶着點無奈:“就不能少說兩句謎語麼。”
“……我是說,你不能少做兩件缺德事嗎?我就不信,你當真不在乎百姓死活。”
賀谏白笑了笑:“有什麼好在乎的?‘人之性惡,其善者僞也’,不正是你們學宮某位先生的主張?我就很贊同。在那窮山惡水的地方長大,性惡之人我見了無數,也斷不會起什麼庇護心思,不然不是平白糟踐我自己?”
他似是想起了什麼,面露反感,眼神也冷了下來。
沈流翻身坐起來:“你定是被曾被他們傷了心罷。我們也算半個同鄉,安平國那地方,是苦寒了些。是,箪食瓢飲是比不得錦衣貴人品行高潔,他們可能吝啬狡猾,愚蠢殘忍,是詩書裡一切美好的反面。可若把這些怪在他們頭上,才是最大的不公呢。”
賀谏白定定望向他:“你真這麼覺得?”
見沈流點頭,他語氣極差道:“……真該找個廟把你供起來。”
“……”
沈流決定了,要把這跟歪苗子掰正,來日方長,需得徐徐圖之。第一步,就是把人看好了。
于是次日賀谏白睡夢中被嗆醒,就看見沈流鬼鬼祟祟在熏香。那香熏得極濃,一下就能聞到松香與苦蓮味。
“你一大早熏安神香?”賀谏白扇了扇飄到臉前的煙塵,一臉莫名其妙。
隻見人走近,暗戳戳地擺弄了他的胳膊,又雙手放在他臉頰兩邊,左右轉了轉,然後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賀谏白由着他動作,冷眼瞧他掏出根紅繩,把自己綁了:“所以你熏香就是想……綁我?”
沈流摸了摸鼻尖:“本來想給你茶裡下點安神粉的,但我看那方子上面寫着用朱砂和黃連調和,就很懷疑這到底是要安神還是直接把人毒暈。雖說那藥書上确有此方,可我上次看百裡汀的手記,說朱砂還是不宜入體服用。所以還是熏香吧,看起來一樣有用。”
賀谏白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沒發現這香不僅沒有把我迷暈,還把我熏醒了嗎?”
沈流頓了一下,面不改色,強行把人往外帶,推上外面停着的馬車:“商陵君勿怪,此次去厲生會,定能讓你回心轉意,和我一同向善為民!”
賀谏白:“……”他冷漠地瞥了車内抱着劍端坐的羅雪盡一眼。
他一把解開那個簡陋的繩結:“去、哪、兒?”
沈流莫名:“沒聽清嗎?厲生會啊,就是那個神出鬼沒的俠義之會,上次在齊輝還見過的。”
羅雪盡翻出去駕車,故意撞了賀谏白肩膀一下:“我覺得你這主意不錯,省得留他在那搞事。就是真的不能找個荒地抛屍嗎,一直帶着他也太煩人了!”
沈流看着賀谏白似笑非笑地盯他,裝作看不見的樣子,将車簾一把拉下。
話說回今日清早,沈流整晚構想着接下來的打算,困到極緻,挨着炭火打盹了一個時辰就又爬起來了,收拾着去蘇越王帳内請辭。
侍者道蘇越王昨夜宴會至天明,還未曾醒,沈流便留下了信簡。世子荀此時卻披頭散發地跑了出來。
他鞋子還沒穿好,倉促道:“沈流兄為何要走?”
沈流無奈地扶好來人:“多留無益。若起戰事,沈流并非良臣。”
“那也無需辭官,我們依舊在學宮常駐,就像諸位鑒宜先生一般,也能時而出謀獻策……”
沈流打斷了他:“世子,你當真覺得這仗應當打嗎?你我都知,蘇越耕戰薄弱,就算抛開一切不談,真能在此戰裡獲利嗎?”
世子荀有些迷茫:“我……不知道。若依照我經年所學,先生們累日以教,妄生戰事,定不是仁君所為。可父王想攻伐定天下,再施仁政,我亦不敢言錯。”
他急切地拉住沈流的衣袖:“其實關于昨夜他們所定下的事宜,我也不得心安。若有沈君相陪還好些,你要是辭官而去,我更是惶惶難捱了。昨夜父王同我說要率兵親征,讓我留守王城,我也勸阻不得。唉,要是我會領兵之事,也無需父王冒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