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船主人實在是性情中人。沈流瞞下了世子荀的身份,免得節外生枝。船主隻當他們是逃難的富家子弟和他的仆從,眼神裡透着股幽幽的憐憫,還把自己的鋪蓋讓給了他們,據他所說是因為他們“看起來不長命”。
好吧,苟延殘喘的兩個人真正踏上阙海岸邊時确實沒剩幾口氣了。那船主攙他們下了船,臨走時卻還要走了沈流那把斷刀。
“這把刀切魚生真的好使,我眼饞一路了。你留着它也沒用,不如送給老夫吧。”
沈流略一想,同意了。王柏從漁民手中收來,如今再還回去,也算圓滿。
接下來的事順理成章,先是一個遊蕩的侍衛瞥了他們一眼,驚呼道:“天呐,是世子殿下!”
附近巡查的将領聞聲趕到,看到世子荀一身血衣倚在沈流身上,也驚呼道:“天呐,怎麼會是世子殿下!”
頭昏腦脹間,也不知道傳話的人傳了幾遍。幾個士兵擡着擔架趕到,不由分說把沈流按在上面擡進軍帳,也不管沈流在那裡辯解“隻是看着吓人其實沒有那麼嚴重”“我的腿完全沒有斷”之類的話。
明晃晃的陽光直射眼睛,引起了視線裡一片紅色光暈。沈流費力轉頭看向連綿不絕的營帳,有些不解:看起來明明軍紀嚴明,井然有序,鐵甲寒衣也是锃亮可鑒,怎麼會打不過呢?
可惜他兵書沒有多讀幾卷,想分析一二都無從下手,大概彌海上将軍真是個天縱奇才吧。
世子荀不知被送到哪去了。他被安置在一間小帳裡,一個醫師給他全身上了遍藥,讓他卧床至少一個月。四周靜悄悄的,唯有海風呼嘯。
忽然,他聽到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出現在帳口。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探了進來,腼腆地喊了一聲沈流君。
沈流在記憶裡轉了幾轉,才認出這是賀谏白的護衛,李萦。當初同道去齊輝國時同吃同宿,現下看來拔高了一點,精幹不少。
怎麼會在這裡遇見他?難道說……沈流手撐着擡起上半身,往李萦背後看去,卻沒有見到那個人。
“沈流君,你還是躺好吧!”李萦鑽進營帳,掃過他全身,不禁搖了搖頭,“大人派我來阙海保護你,我還道他怎麼知道你的行蹤,怕不是要跑個空,誰知大人果真料事如神!”
沈流忽然覺得空氣有些幹澀:“賀谏白讓你來的?”
“唔,是啊。大人還派我哥去了宋邑,看來他是等不到你了,還是我運氣好。”
沈流勉強回憶起了那個沉默結實的身影:“李源?”
“是啊,你竟還記得他名字。”
沈流輕微颔首,皺眉問道:“……保護我,保護我做什麼?”
“大人走不開嘛。”李萦給他倒了杯茶,再掖了掖被角,“是不是很貼心?”
上次見時,那人裹着一派寒氣,留下一個他至今不想探究意味的吻。沈流自嘲一笑,他簡直要弄不清賀谏白把他當作什麼人了。
李萦又偷偷摸摸要走,給沈流留下一個竹哨,讓他有事就吹響。“我放暗哨,保準讓你安安穩穩!”
沈流盯着他遠去的後腦勺,忽然有些愣怔。黑衣,高束馬尾,勒緊的布條綁腰……
他的思緒漸漸飄向幾月前的那個雨天。落明國陳邑城郊,那兩個踏雨而來的刺客,身形逐漸與這個少年對上了……
是他們!李萦和李源。沈流仔細搜刮那天的記憶,眼神沉靜下來,心道賀谏白對自己真狠,竟讓侍衛假裝刺客截殺,那一刀可捅得貨真價實。
這樣做是為了什麼?他忽然想到一開始落明國上下對他避而不見,不會也是賀谏白做了什麼吧……這場安排的刺殺,隻是為了挾價加入聯盟嗎?
他翻來覆去想着,夜晚悄然而至。
沈流估計蘇越王總得召見他一番,沒想到竟是親自前來了。幾層随侍圍着他這間營帳,一如往常威嚴清俊的蘇越王大步走到他塌前。沈流掙紮着想要行禮,蘇越王擡手制止了。
“此番路遠,荀兒一事多謝沈卿了。若不是他傷重難行,我必然親帶于側。本以為學宮清淨地,誰曾料想……”蘇越王扶上沈流雙手,臉上憊色與慶幸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