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灰蒙蒙的,沈流眼睛睜開條縫,又要再睡過去。昨晚硬是睜眼睜了大半宿,現下困乏得很。翻了個身,手一動,卻感到一股毛絨絨的觸感。頓時他吓得一激靈,身上搭的毯子被他直接掀到了床下。
驚疑看去,而挨上床鋪,此時用一雙濕漉漉圓眼睛看他的,居然是一隻小黃狗。四隻爪子卻是白色,身上的毛發蓬亂着,尾巴翹着搖晃,正不聲不響地啃床角。
是團子?他伸手點了點它腦門上的白色梅花印,有些驚喜。擡頭四顧,看見賀谏白正靠在臨街的窗邊往下看去。
聽見他鬧出動靜,賀谏白轉過來,緞子似的長發披在身後,顯得輪廓不那麼銳利。“醒了?這狗你還記得嗎,今早找人送來的。”
沈流摸着狗頭的手僵了僵,下意識搖頭。
賀谏白似是笑了一聲,松手關上窗,在圓桌前坐下,兩指點了點桌面:“不過來用早點嗎?”
沈流睡得發懵,環顧一周沒找見外裳,稀裡糊塗穿着中衣坐下了。瞧見桌上擺的餐點,他目光一滞。
賀谏白淡淡瞥了他一眼:“客棧店家送上來的早點,将就吃吧。”
沈流心道我竟不知我還是個瞎的。中間那碟,不是學宮山下那家的薄荷紅豆方糕麼?金箔字樣明晃晃地打在上面,想不注意到都難。旁邊擺的也盡是糖粥粉圓之類的,他忍不住腹诽賀谏白這麼愛吃甜?也不怕壞了牙。再說上次不就告訴他,薄荷紅豆糕哪兒都有得賣了麼?怎麼還跑到那兒去,真不嫌遠。
團子在他膝上不太安分,繞來繞去想把前爪搭上桌子,他手上的筷子都差點被擠掉了。賀谏白不悅道:“黃狗,坐好。”
團子極不情願地在他腿上啪嗒跺了兩下,嗚了一聲坐下了。
“……你叫它什麼?”沈流這次筷子是真掉在桌上了。聽這名字,簡直眼前一黑。
“怎麼,我的狗還不能随便叫麼。”賀谏白繼續用那種讓人嘔血的挑剔手法用餐,漫不經心道。
沈流想忍,但是為了團子的顔面,還是準備反抗一下。“……既然你說,我們是……那種關系,那這狗不應該也有我一份嗎?我要譴責你這樣不負責任的起名。”
“我們……那種關系?”賀谏白幽幽擡頭,“那你知道你曾經抛夫棄狗嗎?”
“什麼?!”沈流一口茶沒咽住,嗆了個天昏地暗。團子仰頭,被他咳嗽的動作激得從膝頭蹦了下來。
“狗以前是你的,但你和别人跑了,不肯回來,它便和我孤苦相依。”
團子就在地上搖着尾巴,像是在附和似的。
沈流麻木了,心道竟真像這麼回事。他可不是跟着厲生君招呼不打一聲就跑了嘛,可不是在珀邑拒絕了賀谏白的邀請嘛……
不對不對!根本不是這回事!賀谏白這颠倒黑白,混淆視聽的手段真是……
他面上有點莫名的燥,岔開話題道:“哈哈,那還真是坎坷啊,但我竟沒有印象了。幸而如今遇到賀君這個故交,也不知從前相識的故友如今都身在何處了。”
賀谏白盯了他幾瞬,突然勾唇笑了。
“唔,你若有興趣,其實剛剛就有一個在窗下經過。若我沒記錯,是你一位叫做容阙的學弟。好像是觀雲閣的打手在攆着追,逃得頗為凄慘。”見沈流騰一下站起來,又玩味道,“不過你應該也不記得他了,不用這麼着急吧。還有,都說了要叫‘賀郎’。”
沈流卡了一下,自然地略過他最後一句,辯白道:“既然是學弟,縱然我不識得,也不能放任不管。”說着說着,話裡又不自覺帶了點埋怨,“不是,你便看着他從窗下跑了?怎麼也不幹涉一下?”
賀谏白斂下笑意,眼神沉幽幽的:“我沒插手,不好嗎?”
沈流正胡亂找了外衣往身上披,披了一半發現袖口長了些,往上卷着,一下沒聽清。“你說什麼?”
賀谏白上前一步,替他折好衣袖,又偏開目光看向半人高的銅鏡裡兩人身影。沈流被他帶偏了視線,也望了過去。他暗自思忖着這人是不是又長高了一寸,怎麼看起來更有距離了些。
他忽而聽見耳畔低沉而清晰的聲音傳來:“如今世間諸事紛争,我都沒有插手了。這樣不好嗎?”
散開的長發拂過沈流的臉頰,發間有一點單薄的香氣,擾得心跳得都亂了幾分。
沈流許久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嘴角不由得抽動了幾下,不自覺地避開那雙罕見地有些認真的眸子,不自然道:“那真是天大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