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沉……沈流拎完胳膊又去拖手,那人卻一點不配合,和施了千斤墜一般,隻黑洞洞直勾勾地看着他臉。沈流又像拔蘿蔔似的拽住他腰帶使勁:“不……不要……再負隅……頑抗了!”
那攤販在旁邊說話颠來倒去,反正就是拒不負責。他聲音又高,情緒又十分飽滿,于是好幾道目光若有若無地投了過來,沈流直起身來環顧,隻覺得再在這裡耗下去,兩岸樓裡樓外的人都要注意到這裡了。
沈流看着賀谏白緞子般的長發,猶豫着上去扯一把能不能把人拖走,是不是太失體面了……
誰知賀谏白方才拽不起來,現下見他不拽了,卻一把拉住他的手。沈流踉跄一下,給他一個大大的不滿的笑,壓低聲音罵道:“早知你不對勁,也不必時時展露一下。這般招搖下去,你那三千仇家聞着味來了,我們哪處躲去!”
三千自然是誇張,但憑借所作所為,他們現下不為座上賓,那便很容易淪為階下囚的好不好!
這一碗花羹看來是着實厲害,堵住了這位能說會道的賀大人的嘴,任由沈流上蹿下跳威逼脅迫,竟忍得住一言不發。他都要以為這人是被毒啞了!
沈流隻覺得自己該去請個醫師趕緊給人瞧瞧。賀谏白捏他手的力氣用的很大,沈流不禁有些擔心自己手骨的安危。
人越圍越多,沈流再一拉賀谏白,這次卻拉動了。驚訝地回頭一望,卻見他換了一副神情,整個人像一把出鞘的劍一般鋒芒外露,那黑色的眼眸直教沈流吓了一跳。
……不會還得了什麼人格分裂自由切換症吧!
沈流試圖說服人群讓出一個口子,可街邊的人隻偷偷笑着,說着什麼“你看他這樣,怕不是被毒傻了,真是可惜了一個俊俏郎君”,卻看熱鬧不怕事大,不肯相讓。
沈流還想再擠一擠,誰知異象陡生,雙腳忽地離地,接着整個身子就騰空了。他一愣神,反應了三秒,才發現自己被賀谏白扛在了肩上,緊接着就是一陣天旋地轉。
咚……嘩啦。那破水而入的聲音沖擊着他的耳道,同時也沖擊着他所剩無幾的神志。水流不管不顧地湧着,他隻感到有一股力道帶着他,卻根本不知道是在往什麼方向去。
果然,賀谏白是被毒瘋了。沈流沉痛且憤恨地用手肘捅了賀谏白好幾下,希望能讓這人明白,再不呼吸他真的就要命喪于此了!
終于,他感到身子被托了一下,周圍的聲音恍如隔世般傳入耳側,來不及抹一把臉恢複視線,一個溫熱的身軀就又壓了下來,把他籠在陰影裡。
雙唇沾上了冰涼帶着水汽的觸感,縱然有些被水迷得刺痛,沈流還是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背光之下,那雙眼眸更沉得幾乎無法對視。自重逢至今,沈流從未見過賀谏白這樣有壓迫感的時刻。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初識時,那人帶給自己的感受:一切冰冷,帶着些許克制,又飽含無法忽視的危險。
相比于過于不妙的氛圍,這個吻顯得格外輕柔。
他十分想開口質問賀谏白究竟為何要這麼做,難不成看見這水清澈就想跳下來遊泳?可卻一點也張不開口。
轉瞬間,河水又沒過了頭頂。賀谏白渡過來一口氣,最後唇齒帶着些力度碾過他的唇瓣,一陣刺癢。
雖然頭暈得很,他能感受到賀谏白撞在河道壁上許多次。他整個人被緊緊地團在一處,水流和賀谏白的懷抱一樣漫天壓過來,哪一個都讓他隻能屏息。
這樣飄忽在心流裡的感受逐漸玄而又玄,沈流幾乎生出一些基于意識瀕臨潰散的愉悅,以為這段路程要永遠無法達到終點。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時間流速在這裡被拉慢到永恒……直到一股巨大的拉力兜住了他,身體一重,竟是被拽出了水面。
沈流頗迷茫地睜眼,發現自己竟在一個魚網兜子裡。那線又堅韌又鋒利,硌在外露的皮膚上。他整個人姿勢詭異地被吊起,手還扣在賀谏白腰間,掐出深重的衣痕。那漁網連在幾個木輪子和一個高架上,旁邊有幾個黑衣打扮的侍從正轉着木輪收緊漁網,把他們完全剝離河水。
一個黑衣男人做了個抱歉的手勢,又示意起身後的一輛檀木馬車。看來他們是要被哪位貴人“請”去一叙了。
好吧,看來倒黴起來,跳河也無法解決仇家追殺的問題。
沈流掙紮了一下,濕透的衣衫被魚線牢牢捆在身上的感受着實不佳。他無奈道:“無論如何,總先放我們下來吧。我們看起來,也不像能逃跑的樣子吧……”
明明是炎夏,被水一泡,他還是不禁打了個寒顫。這副身體屬實不比從前,真是歲月不饒人呐……
沈流這麼想着,也不自覺這樣嘟囔出來。
河岸的黑衣侍從手忙腳亂地解着漁網,不知為何,解了半天反而越纏越緊,沈流被擠得肺裡氣息都剩不下多少,賀谏白衣衫上的硬質飾石存在感很強,讓他意識到自己在大庭廣衆之下和這人貼得有多近。
水珠從賀谏白下颌劃過,在他凝滞住的目光裡下墜,像是帶着力道般砸在他的臉頰。
賀谏白忽地俯身,在他耳邊道:“沒有。”
什麼沒有?沈流正覺得渾身别捏得不行,被耳邊的輕觸激得恨不得跳起來。幸而那些黑衣人總算放棄了解開那網結,直接取來匕首将其割開,籠罩在身上的束縛終于消散。
呼……沈流送了口氣,剛要退後一步拉開距離,賀谏白卻旁若無人直勾勾地看向他,攔在他後腰的手臂沒有要放松半點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