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那個人跑上一會就要暈倒的體質,恐怕都撐不到進醫院吧。
這個想法出現在降谷零腦海裡時,他已經撲到了那個還在微微顫抖着的人身旁,用力壓住對方按住胸口的手,脫口而出:“堅持一下!不要——”
他突然意識到了問題,收回手看了一眼。
沒有血。
而且林庭語也沒有暈過去。隻是手指緊抓在揉皺的衣服上,輕啟一線的顫抖的嘴唇中,流出輕微的、破碎的呼吸。
然後原本忍耐地皺緊的眼睛擡了起來,目光相接片刻之後,又緩緩地轉開了。
林庭語慢慢地努力平複着身體本能的痙攣。過了一會,才用另一隻手臂撐住後面的欄杆,有些艱難,但仍然堅定地站了起來。
他環顧四周——裝設華麗的朱紅走廊,燈帶像蛇一樣纏繞在中式的實木雕花廊柱上,在喧鬧的聲浪裡一閃一閃。
怎麼又回到這個明光舫的夢了——怪不得胸口難受。
“是你的東西不行。”他又緩了一會,才放下手,語調平靜中猶帶着一絲虛弱。
……這個距離被真槍實彈打中胸口,哪怕預先穿了防彈衣,沖擊力也不是假的。
在面前大開的房門中,對上他視線的槍手已經躲到一旁,貼牆直立,眼觀鼻鼻觀心,滿臉都寫着“不關我事”。
聶展青挑了挑眉,好像這才看到旁邊那個怔怔地跪坐着的小孩,面上浮起一個禮節性的假笑:“确實,我會回去教訓他們的。這種半成品拿出來,還驚吓到我們的小客人了,就先在這裡說聲對不起吧。”
林庭語低頭看了一眼沒有說話的降谷零,語氣也變得不好起來:“你是故意的吧,當着小孩子的面拿我試驗你的防彈衣?你怎麼不把防彈衣套在自己的腦袋上試?”
“因為要用這套防彈衣的是你,不是我。”聶展青無所謂地往後指了指,“醫生在這邊房間,讓他給你檢查一下,順便換掉這套衣服吧。”
林庭語低頭看了看襯衫,中槍的地方已經破了。這樣當然不适合見人,于是他按照聶展青指的方向,走進了隔壁的房間。
正要反手關門時,一個小小的身影忽然從旁邊滑了進來。
小孩仰頭看他,嘴唇抿得死緊。
林庭語沉默一秒,然後關上了門。
這個小房間裡确實等着一隊醫護人員。當林庭語停在門口時,守在一旁的兩名保镖已經熟練地脫下了他的外套和襯衫。
在雪白的襯衫除去後,貼身包裹的一層黑色織物就顯現在了燈光下。這層織物像皮膚一樣服帖,略有厚度,從雙肩下來繞過鎖骨,下沿收進同樣黑色的西褲中。
林庭語轉過去,露出了後背上的拉鍊。一名保镖小心拉下這道拉鍊,黑色織物就向兩側迅速收緊彈開,現出了下面大片的蒼白皮膚。
脫下防彈背心後,林庭語繼續往前,坐到了房間中央的檢查椅上。醫生和護士們立刻圍上來開始檢查和外傷處理,分工配合十分默契。
助手在一旁飛速記錄着:“胸部無明顯壓痛點、外觀正常……呼吸正常,應無氣胸。心率正常,血壓正常……”
降谷零聽了一陣,終于忍不住擠了進去。但這時林庭語已經接過一件新的襯衫迅速披上了,他隻來得及看到下沿一片還沒掩上的褐色藥水痕迹。
更深入的放射檢查需要專門的儀器,在這裡無法開展。醫生們讨論了一番,認為問題不大,就收拾起東西離開了房間。
林庭語稍等了一會,估計藥水應該幹透了,才站起來,扣上了襯衫。
在此期間,一直在他面前的小孩一個字也沒有說。
林庭語實在不知道說什麼,隻能同樣保持了緘默。而且看降谷零這臉色……好像在生氣,感覺隻要一出聲就會被罵。
他實在對哄孩子沒有心得,思前想後,謹慎地選了一個相對安全的話題打破沉默:“你最近過得還好嗎?”
林庭語還記得一點這個夢的前情。降谷零似乎是被位高權重的親生父親接回了家,還開始代表家族出席社交場合——即使隻是非正式的小型生日宴會,也算是重視的體現吧。
之前降谷零好像對那位議員先生意見很大。但是,既然都能住到一起的話……
小孩忽然擡起臉,灰紫色的眼睛定定望住他。
“不好。”
林庭語準備的下一句客套話于是卡在了喉嚨裡。
沒有等他想出别的回答,小孩就上前一步,幾乎是逼到了他的跟前。
明明還是站直起來隻到胸口,仍然會被俯視的小小身軀,卻平白帶來了一種巨大的壓迫感覺。仿佛被小型的貓科肉食動物盯緊了喉嚨,随時要受到緻命的撲咬。
“——如果我這麼說,你會帶我走嗎?”
林庭語怔了一下。
他感到腰腹上小心翼翼的觸碰,孩子柔軟的手避開了可能受傷的正面區域,繞到後背。
淺色的小腦袋慢慢靠在他的胸口。沒有用力,隻留下溫暖的感覺穿透輕薄的襯衫,滲進了仍然有些發麻的身體。
“……怎麼了嗎?”他下意識地揉了揉那個腦袋,軟軟的淺色毛發從指間滑過去的感覺還是像記憶裡一樣好,“有人欺負你?”
小孩聲音悶悶:“好多人欺負我。”
林庭語:……
他聽到心底很長很長的一聲歎息。仿佛某種久遠的,承諾和被承諾的感覺,一瞬間如同夏季的熱雨籠罩下來,有銀光在期間沉寂閃爍。
他答應了,降谷零也答應了,他忘記了,降谷零也忘記了。
原來在這裡等着他。
“好。”林庭語很輕地笑了笑,“我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