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支隊伍過來,正是方才将軍府的兵。
為首的那名是荀安的副将盧霄,看見荀安,上前一跪:
“小将軍,府上說已找到新娘,讓你盡快回府。還有,宮裡來了位内官,說是帶了太子的口谕。”
“這麼快就找到了?”
荀安聞言松開沈淮,一把将人推給盧霄:“把人帶下去。”
盧霄聽聞一頓,昂首道:“茲事體大,小将軍是否先交給荀大将軍審問?”荀安揉了揉眉心,似是不願再管此事。
沈淮被五花大綁捆上了馬車,由将軍府裡兩名侍衛在車内看守,一路往街西荀府去。如今的通州荀府有兩處,因長子荀英襲了荀老将軍爵位,又娶了親,因此分府别住,而次子荀安尚且年幼,又與長兄親近,故同其兄住在一處。兄弟二人,皆住在街西的荀府。
沈淮被蒙住雙眼堵住嘴巴,隻能感受到馬車的颠簸,隻不過,與之前相比,他反倒覺得這回颠簸的馬車沒有先前那麼令人作嘔了,不知是因為太過緊張的緣故,還是因為方才那位不谙世事的小将軍車技太差的緣故。
終于,馬車駛過繁華喧鬧的街區,到達荀府。
馬車剛停,沈淮就被人推下了車,一路拎着前行。
天大明,蒙住他眼睛的黑紗透着光,沈淮勉強能夠辨别荀府數不清的梯坎。他聽見荀安問了一句:“我哥在哪兒?”之後就被帶入一個密不透風的房間。
四周過于昏暗,又格外安靜,沈淮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過了許久,他嘴裡的布團才被拿開,眼睛也恢複了自由。
入目的是一位不苟言笑的年輕将軍,眼眸深邃,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出于禮貌,沈淮也打量了對方一下。他隻看了一眼,就可以毫不費力地确定,此人便是方才那位小将軍的長兄,如今皇城人人忌憚的武将新秀——荀英。
這兄弟二人别的不說,眼睛倒是格外像。隻不過當哥哥的眼睛裡透露着一股考究,而做弟弟的,眼睛裡則盡是淬了毒的鈎子。
“通州山高路遠,沈兄真是一路操勞。”
荀英開口。
沈淮轉了轉綁在身後的手腕,揣度着他這句“沈兄”意思:“被人一路追殺才得以至此,倒也不費什麼事。”
荀英笑了一聲,竟坐下喝起茶來:“如今過着人人喊打的日子,有什麼感想?”
沈淮道:“都說人到不惑才能嘗盡世間起起落落,沈某才二十有餘,就嘗盡人世艱辛,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荀英擡眸看了他一眼:“我府上,可是駐有太子的一支精銳衛隊。隻要我一聲令下,沈兄便會萬劫不複。敢問這是否也是一種幸運?”
太子的精銳原來就藏在荀府?沈淮心下一驚,随即了然。他道:“沈某有一事不明,還望将軍解惑。”
“你說。”
沈淮道:“沈家覆滅已成定局,縱使有我這樣的餘孽在,皇權天恩面前終究也翻不起什麼大風大浪。為何宮裡非要将我沈氏一族趕盡殺絕,百般迫切,竟連泾淵戰事的收尾工作都不顧?說句不恭敬的話,這倒像是沈氏一族抓住了宮裡的把柄,宮裡生怕走漏風聲,因此才急于滅口。”
荀英目光流轉,并未搭話。
許久,他道:“如今朝廷分野,太子、二皇子和通州朔王分庭抗禮,文武百官皆結成黨羽,互相掣肘,在這個節骨眼上權傾朝野的沈氏一族滅門,你猜是為什麼?”
沈淮皺眉:“觸及了某方的利益?”
荀英道:“答案很近了。”
“朔王祠裡的屍體,”沈淮目光炯炯,“如果我沒猜錯,是将軍故意引我看的吧?”
荀英一笑:“你倒是聰明。”
“為什麼偏偏把我引到朔王祠?”
荀英:“你如今在通州勢單力薄,要想撼動太子根基宛若蚍蜉撼樹。何不暫且尋求朔王庇佑?”
沈淮品出味兒來:“你暗示我投靠朔王?”
荀英挑眉,淡定地喝了一口茶:“我沒說。”
沈淮:“你不是太子一黨?”
荀英放下茶杯:“我是。”
我信你個鬼!沈淮記得劇情,父親臨終前給他在朝廷上安插了三枚棋子,其中一枚便在通州。眼前這位将軍,根本不是太子的羽翼,而是他沈淮的!
沈淮道:“既然是太子一黨,既然太子精銳就在院中,你應該即刻将我交付給太子,以免夜長夢多。”
荀英蹙眉:“你以為我不敢?”
沈淮道:“拭目以待。”
二人沉默對視三秒,荀英歎氣:“我……不會這麼做。”
他在通州蓦然收到沈氏一族滅門的消息,十年不下雪的通州徹夜大雪。此事回頭再看,明眼人皆能看出其中匪夷所思之處:沈氏在朝廷中的勢力如日中天是沒錯,但一直周旋于三股勢力之間,沒有明顯站隊。按理來說,沈氏應該是三股勢力迫切想要拉攏的對象,何故成為他人的眼中釘?
再者,他荀家雖表面投誠于太子,其弟荀安又曾是東宮伴讀,但内裡怎麼樣,到底是他說了算。
想到這兒,荀英道:“既然你到了我府上,我必然不會将你交出去。”
沈淮微微一笑:“想必不久太子便會尋着味兒找上門來要人,屆時将軍又該如何應對?”
荀英俊朗的眉宇蹙了蹙,便計上心來:“此事還需我弟助你一臂之力。”
半晌。
“哥,你讓我殺了這沈氏餘孽?”荀安猛地站起。
眼前這被束住手腳,蒙上黑紗的男子正端坐在高凳上。盡管被蒙住了雙眼,可依舊難以遮擋絕世的容顔。他荀安出身将門世家,自诩見過的男子千千萬,自己也是一等一的俊朗風流,卻依然不得不承認,沈淮的容貌确實與尋常男子不同。
可如今他卻顧不得此人的容貌是否在他之上,他隻想确定他哥的腦子有沒有壞:“如今宮裡有無數雙眼睛盯着通州,盯着我們荀府。哥,把他交出去才是萬全之策。”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座上那蒙住雙眼的男子,嘴角蓦然勾起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