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沉浮,記憶如潮般向沈淮湧來。
腦海裡走馬燈似的閃過一幅又一副畫面,先是他前半生的錦繡榮華,再是一朝沈氏滿門流放途中遇刺,病重的他被吳仞單手拎着扛上馬車。
後頭是陰雲一般的天子兵馬,吳仞抹着臉上的血怒揮馬鞭:“大人快走!吳博,帶大人走!”
馬車上,沈淮狠狠甩了吳博一巴掌,眼睛通紅:“那是你哥!那是你親哥……”
吳博咬緊牙關,撲通跪在車前:“哥說過,生是沈家人,死是沈家鬼。望主子日後為我兄弟二人報仇!”
沈淮無言應對,隻能放下車簾,咳出一灘血來。記憶就此消失不見。
想來,真正的沈淮八成是病死在馬車上了。而他,隻是陰差陽錯替沈淮走接下來的劇情。
思緒飄忽間,沈淮很快抓住一條不易令人察覺的線——主角的病。按理來說,長期服用恣睢,對外營造病弱的假象,應該是主角的一種修煉内力的手段,可為何這位主角卻成功把自己弄死了呢?
沈淮自己就是學醫的,他很清楚自己目前的這副身子除了恣睢副作用不定期發作之外,并沒有半分毛病,那麼主角當時又是什麼情況?
很快,他就有了大膽的猜測。
主角在逃亡之前,本身就是中了毒或者受了傷的。
就在他思緒飄散不定時,一股溫熱的暖流流進他的唇縫,那滋味辛辣無比,嗆得他劇烈咳嗽,猛然睜開眼!
“喝下去。”荀安的聲音帶着不由分說的味道。
可沈淮剛醒,被這麼猛然一刺激,還是攀住床沿,将胃裡的東西一股腦兒朝着荀安全吐了出來。
“你!”
荀安氣得跳起來。但是他閃躲不及,還是被沈淮的嘔吐物濺到了衣裳。
沈淮吐完了,喃喃地喊:“水。”
生生壓制住不悅,荀安将早已放在一旁的水端給了他。
沈淮如獲甘霖般大口喝着,一碗水很快見了底。
喝完後他才看見皺着眉頭的荀安,和荀安手裡喂了一半的藥。沈淮動了動身子,靠坐在床邊,乖巧道:“你怎麼不繼續喂了?”
荀安道:“剛喂進去半勺你就吐了我一身,我怎麼喂?”
沈淮略帶愧疚地看了他一眼:“抱歉。”
他這聲道歉弄得荀安挺沒意思的,隻好說:“既然你醒了,那這藥你自己喝吧。”
沈淮接過藥碗,用勺子攪動碗裡的液體,道:“太子的人走了?”
荀安道:“你鼻子挺靈。但是你别高興得太早。太子的人是走了,但二皇子卻來了。不然你猜為什麼喂藥的是我而不是我哥?”
二皇子?
沈淮頓了頓,一口氣将碗裡的液體喝了個精光。
縱使他屏住呼吸,可那股難以言喻的辛辣還是在刺激着他的感官,讓他無法刻意忽視:“這是什麼藥?”
“煥清散。”荀安道,“你感官尚未恢複,這藥是有助于你恢複五感的。”
怪不得,沈淮喝完之後頓時覺得眼前清明了不少。他饒有興緻地打量荀安一眼:“小将軍私服不錯。”
外頭是深夜,荀安褪去了白日裡穿的銀甲,馬尾高高豎起,隻穿了件月白色衣裳。衣裳的袖口處和腰線都有綁帶系着,雖然是一件常服,可完美地放大了他身體的優點,看上去英姿飒爽,又格外動人。
荀安完全不想搭理他:“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二皇子來府上了,正與我哥說話。他跟太子完全不一樣,他心思深得很。你白天的動靜,他未必不知道。”
沈淮笑了笑,在床邊的糖碗裡捏了顆糖丸放進嘴裡:“那又如何?難道他還能不顧荀大将軍的阻攔,執意要闖進來搜查小将軍你的内院?”
荀安有些愕然:“你怎麼知道這裡是我的後院?”
他貌似沒提過一句。
沈淮柔和地看着他,半晌道:“氣味。”
說罷沈淮拂過床榻上的流蘇吊墜,輕輕嗅了嗅:“聽聞綏北天寒,洛草罕見。可小将軍身上卻有洛草的氣味,這屋子,也滿是洛草的氣味。”
荀安道:“你懂什麼?這是我娘生前最喜歡的花草。我哥就不該救你,應該将你拿去喂綏北的狼。”
沈淮歎氣:“你們荀家女眷都是忠烈。若說沈氏一族最對不起的,便是你們荀家。”
當年主角他爹一個決定,緻使荀家女眷從容赴死,縱使那戰最後赢得了勝利,但終究還是造成了荀家慘痛的犧牲。
換句話說,荀安對他這态度是應該的。
荀安冷眼看着他:“你錯了。對不起我荀家女眷的,是泾淵那一戰。若我荀家女眷不死,整個綏北八十萬百姓性命必定不保。所以我發誓,今生定要奪取泾淵失地,為我荀家報仇。”
沈淮莞爾:“應該的。”
說話間,沈淮餘光瞥見窗外隐隐綽綽有個身影晃了一下。他勾唇一笑:“小将軍院子裡的女婢格外清秀啊。”
荀安皺眉:“你胡說什麼,我的院子從不用女婢……”
他話未說完便意識到什麼:“不好。”
沈淮擡眸:“你也看見了?”
荀安咬牙切齒:“你提醒得再晚些,二皇子的耳目能在門外窺探一宿。”
“不打緊,”沈淮語調悠悠,“我與小将軍清清白白,想必耳目也探不到什麼。”
荀安正待推門的手止住了:“你既姓沈,便做不到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