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攤開冗南邊境地勢圖:“冗南入境,按理來說陸路是最好的選擇,但這支暗騎卻藏于深山,隻待月色晦暗時銜枚疾渡悍江,可見來者不善。”
“況且,幾萬人馬隻是夜渡悍江,兩夜竟已渡了大半程,這是怎麼做到的?”方允河咋舌。
“當務之急是要弄清楚他們的目的。”沈淮收起圖紙,道,“聖上給了我們一萬人馬。方統領,接下來看你的了。”
事态緊急,兩人沒聊多久就動身起程。
夜幕低垂,方允河扯着馬繩,暢快地高呼一聲:“沒想到我方小爺有朝一日還能有調兵遣将的機會!看我這回不好好厮殺一場!”
沈淮卻沒有他這麼暢快,他其實不想接受這個糟爛的活兒。如果不是薄枭抓住了他的軟肋,故意拿荀安來說事……想到這兒他喚來吳博,道:“我寫給荀安的信送去了麼?”
吳博道:“我看着送出去的。用的是驿站的快馬。”
沈淮沉吟不語。
吳博見他神情不同尋常,問:“可是有要緊的事要同小将軍說?不然我再去換匹更快的……”
“不用了。”沈淮道,“我也沒别的同他說。隻是想告訴他,他那匹紅纓自打入了秋,就看上了一匹矮腳的小母馬,等他回來,八成能看見小紅纓了。”
吳博:“……”
沈淮心裡清楚,信其實完全可以不用寫。憑欄烽火連天戰事吃緊,能不能送到荀安手裡還是個問題。就算送到荀安手裡,沈淮也不指望荀安回信。
“明日快馬再趕上一日就能到悍江,你能堅持住嗎?”
人馬駐紮在駱駝村時,方允河拎了一隻羊腿走過來。如今天還熱着,夜裡不算冷,隻有沈淮的營帳前點了篝火。方允河就是看準了這一點,直接走過來将那羊腿架在火上烤。羊膻味熏得沈淮直皺眉。
“你能不能拿遠一點?”沈淮道。
“等我烤完了你再說這話吧。”方允河道,“我就算了,聖上派你來悍江,他是怎麼想的?你身體吃得消?要我說,我一個人來就夠了。你就應該跟慎禦史一塊兒去押送糧草。”
沈淮笑了笑:“正是因為聖上深谙你方統領的本事,所以才放心讓我跟着你行動。”
方允河聽了頗為受用:“不愧是聖上,識貨。”
沈淮收了笑,道:“按我們如今這個速度,明天太陽落山時,或許能碰上那股暗騎。”
方允河道:“你放心好了,我已經派了兩股先鋒先去刺探消息,隻不過——”
沈淮盯着那已然烤得肥美的羊腿道:“隻不過什麼?”
方允河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隻不過為了趕速度,我們隻能沿着駱駝村往上。若是走另一條道,興許還能經過憑欄,碰見荀安……诶诶,你幹什麼?”
他說得晚了,沈淮早已撕下一塊腿肉,放進嘴裡。
方允河罵道:“就知道你小子要偷吃我的羊腿。”
那羊腿肉起初是一股膻味,可入嘴後卻是焦香無比,縱使是沈淮這種不愛吃羊肉的人,也不得不承認此肉的确不錯。
用刀将羊腿劃開,方允河道:“我雖然幹過幾年大内,可早些時候也是在外征戰的,我見過那麼多将軍戰士,誰也沒荀家那麼不要命。荀老将軍是這樣,荀家女眷是這樣,荀家兩位後輩也是這樣。唔,你見過荀安殺人麼?”
羊肉配酒最是香甜,可惜身邊并沒有酒,沈淮隻能以茶代酒,抿了一口:“見過。他曾經,因為我是沈氏餘孽,殺了我一刀。”
方允河啞然。
駱駝村的夜風很粗粝,遠沒有順都的風細膩濕潤。但駱駝村的夜空少雲,能看得見星河遼闊。
方允河正待開口,前方的探子跟着吳博過來了。
方允河收起了羊腿,道:“什麼事?”
探子道:“禀方統領,小的在五裡地外發現一股暗騎。大約兩百人,騎的均是高頭大馬,應該是他們的先鋒。”
方允河揚起嘴角道:“來得正好。小爺我正當沒有下酒菜。傳我的令,依舊按計劃行事,務必給我将這兩些人全都包圓,不要漏掉一個!”
探子道:“是。”
探子走後,方允河坐不住了,猛地站起來。
沈淮擡眸看他一眼:“怎麼?”
方允河道:“我得燒口熱鍋,将這群冗南雜碎全扔下去。”
他說着說着紅了眼眶:“當初,他們就是這麼對我們将士的。荀安的娘,就是這麼活生生……”
“别說了。”沈淮心如刀割,“你别說了。”
“是啊,”方允河擦幹眼淚,“如今多說無益。不如多殺幾個冗南人,為将士們報仇。”
“大人。”一旁許久未發話的吳博開口了。
“什麼事?”沈淮問。
自打出了順都,沈淮就讓吳博前去留意憑欄那邊的動靜,難道?
果不其然,吳博從懷中掏出一封信。
沈淮立刻接了過來,一看:“這不是我寫給他的那封信麼?”
信封已經撕了一角,說明信是拆開來看過的,怎麼又退回來了?
沈淮從裡面取出皺巴巴的信紙,從頭讀到尾,發覺信的末尾那句“夜不能寐,吻你萬千”後面,多了一行陌生的字迹。
這是沈淮第一次見到荀安的字,隻一眼,沈淮便知道一定是出自荀安的手筆。
遒勁,又隽秀。
和荀安這個人如出一轍。
荀安隻留了幾個字,卻讓沈淮的嘴角瘋狂上揚:
“知道了,等我。”
荀安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