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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如在夢中(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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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天的最後一天臨江王劉榮于太尉府自殺身亡,他的老師窦嬰抱着他的遺書和他母親栗姬留給他的遺物來到長樂宮面見窦太後。

這是一個飛絮蒙蒙的春天,長樂宮的竹簾内外飛滿這輕薄無情的“春雪”,宮女翻飛的羅袂、生出塵土的玉墀都被這北飛南往的東西黏住。重重屏風帷幕與門檻隔開深宮與嬉笑的人間,窦嬰隻有從瑣窗處,才能看到滾滾流水夾帶斑斑落紅湧向宮外的渭水。

飛絮落水為萍,落泥為塵,落滿人頭頃刻便是三千白發。窦太後與窦嬰姑侄相對,竟然像一對同齡人。窦嬰一言不發地看着姑母,窦太後曳在地面的裙擺撐起整個窦氏的榮華富貴,垂在衣袖外生滿斑點的手輕輕一揮,就可以讓長安城地動山搖。

她信手一指,險些被山洪壓死的燒碳工窦廣國就從奴仆變成章武侯;她用那雙失明的雙眼一瞪,窦廣國和窦嬰就險些被送上丞相之位。窦嬰毫不懷疑,假如她掀開膝蓋下墊着的席子,那麼漫天飄飛的柳絮也要恐懼戰栗,再也不敢飛到人身上。

窦太後用戰栗的手抱住長孫的遺書,她發出一聲将死鳥獸才能有的哀鳴:“是王娡!”她語不成聲,斷斷續續咒罵出王皇後的名字,“就是那個蛇蠍婦人殺了我的臨江王!”

出宮門時窦嬰才發現雜花蒙上一層密密雨珠,天地濛濛然起了大霧,遠一片近一片都如隔山海不可聽聞。喬木花草各有各的顔色,紅濕翠嫩,濃淡不一,因為在雨中失去曲折形态而凸顯了自己的芬芳和色彩。

窦嬰看到路上的風光如雲飄散,但直到車上傘蓋撞落,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看了些什麼。他順着傘蓋望過去,看見一路飄過去的鵝黃嫩柳淡成一道影子,過去的膠東王現在的皇太子劉徹站在許多虛幻的影子前正看着自己。

皇太子的傘蓋緊密貼着窦嬰的車,傘蓋下皇太子一手挑起車簾,另一手端然安放,斜飛的雨珠撒到他臉頰上,像他剛剛為誰哭過似的。

他們彼此相望,瞳孔中能清楚映出對方的身影。将他們拉在宮門外的是兩個女人,一個枯槁如朽木,擁有像鐵一樣堅實的權柄;另一個正值盛年,潛伏在海面下等待日月的輪換。前朝的風雨往往在後宮女人的枕席上掀起又平複,即使是窦嬰他們也免不了受其擺布。

“表叔,”皇太子微笑道:“現在你我二人也算是傾蓋之交了吧!”

窦嬰想别開頭又忍住,“何止,現在臣與殿下不僅傾蓋,還‘斷蓋’了呐!”

“這真是冒犯孔聖人了,不過孔聖人又道:‘君子之交淡如水’,這點我與表叔倒是做到了。”皇太子絲毫沒有提及窦嬰來見太後的用意,他以一種似乎沒留神的态度說起自己的馬車夫是如何如何不稱職,為窦嬰許下一匹良駒的補償,最後又繞回了東宮和館陶公主。

他像一個好學的弟子說起他讀的那些儒家經典,從《公羊傳》到《左傳》再到《國語》,窦嬰驚奇于他的功課,發現劉徹确實像衛绾提到的那樣聰穎好學。這令他又想起了故去的臨江王劉榮,他确實并不如劉徹出色,但劉啟不該為這個理由謀殺了他。

“劉徹好像并不知情,我們的相遇似乎真的是場意外。”窦嬰想着,這令他緊繃着的心弦松下來,随之而來的是對未來的憂傷和憤恨。朝廷官吏受前秦世卿世祿制影響,往往由追随高祖劉邦的沛縣功臣子侄與劉氏宗親擔任,少數由後宮夫人們的家人充任。

窦嬰前四十年的尊貴不在于他的才幹和忠誠,在于窦太後像鐵一樣快腐朽殆盡的雙手;後四十年的恩寵本應該由故去的臨江王給予,可是後者徹底成了這雨幕下的幽靈鬼魂。

他仰天看着千萬滴雨珠連成的雨幕,遮天蔽日無物可逃遁。塵間多少事被它洗滌成空,窦嬰卻還恨這千千萬萬絲青幹劍鈍而無鋒,能催葉傷枝斬卻殘紅,卻不能了斷他一腔心事。

“郅都不讓我休息,也不讓我喝水,不停斥責我不肖,侵占高祖廟……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完了!”臨江王被酷吏郅都困在中尉府簿不過一個月,舟車勞碌連帶持續的責問就讓他少年白發,滄桑如耄耋老人。“給我準備棺椁吧,您幫我準備一副棺椁,我死定了。”

窦嬰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得不像平日裡能發出來的,“陛下呢?陛下知道這件事情嗎?”

劉榮發出一聲絕望的悲鳴,這種悲鳴窦嬰在七國之亂時經常聽到,齊國那些自相殘殺的諸侯王與列侯在被迫自殺時會發出這樣慘烈的悲鳴,世代擔任劉氏宗正的楚王女眷被帶出宮殿時會這樣不成體統的哭泣。原來王孫貴胄的痛哭與平民百姓的哀嚎沒什麼不同,人在生死關頭隻有勇士與懦夫的區别,無所謂低賤與高貴。

“您不必再和我說起陛下,陛下早就厭棄了我和母親,您看看他派的人您就該明白了……母親的家裡人,幾乎全死在郅都手上,現在陛下又把我送給他……”

“去寫信,别放棄,郅都逼迫你,我來幫你。你快去寫信,寫完由我帶給陛下和太後,隻要他們中有一個看到……你不要露出這樣的神情,我可以讓他們回心轉意的……别哭了,你快倒在地上了,你再喝一口水吧,不要擔心,我還可以再給你讨來,一點水而已,郅都這還是攔不住我的……”

劉榮慘笑着搖了搖頭,“沒有希望了,我不必掙紮了。陛下不要母親了,現在他也不想要我了……”劉榮怔怔看着窦嬰,窦嬰卻覺得他什麼也沒有看,或許他身後的牆壁比他更能吸引心死的臨江王。

“母親臨死前想要見他最後一面,可是怎麼也見不到;賈夫人跟随他去郊外遇到野豬,郅都一勸他他就放下手中的刀不管賈夫人死活。他丢棄女人像丢一隻破鞋,丢孩子想來與之相比也不會有太大區别。太後也把兒子看的比什麼都重,畢竟她兒子隻有兩個,孫子有十九個,我不會對此有什麼其他期許。”

他沒完沒了地哀歎,時輕時重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頭顱擡起又低下,在極度的絕望和焦躁後劉榮又平靜下來,問自己昔日的老師,“現在的太子是個什麼樣的人?我聽說他已經娶了館陶公主的女兒。”

“阿嬌,”劉榮呼出這兩個字,他頓了頓苦笑一下,“我不該這麼喊她,她已經嫁為他人婦。”

窦嬰不知道該說什麼,他覺得自己無論說什麼都會傷害這個身體還完整,但是内心卻傷痕累累的少年人。劉榮看出了窦嬰的猶豫,十分凄涼地笑了一下,不再追問有關于自己異母弟弟的事情,他轉而和窦嬰說起自己的同母弟河間王劉德。劉德是栗姬三個兒子中排行居中的那個,最小的臨江哀王已經撒手人寰,先母親兄長一步離去,沒有看到他們從長安最繁華處跌落泥潭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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