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的人會變得冷酷無情,聰明的人盡情利用才智損害他人,體魄健壯之輩依持臂膀有力誇武好争。至于那些本來就身居高位的人更是了不得,他們既然把持天下險要的關卡,自認為他們這樣的大丈夫應該掌權治人,遇到挑戰絕不肯善罷甘休。他們當中兇狠的,足可以生吞猛虎,手撕狼豹,叫匈奴人看了都膽寒!”
阿嬌聽了索然無味,“既然長安那樣壞,您幹嗎老是想着長安呢?每當您說起長安,父親就傷心。如果您能忘記長安就好了,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長安。”
館陶公主用纨扇狠狠打向女兒的頭,“可是中原的權柄在長安行使,在六國被秦朝覆滅後,那些走投無路的士人、商賈和遊俠隻能去長安出售自己的才藝,換取功名利祿。即使是出身高貴的我也日夜想着回到長安。”
“母親。”阿嬌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不喜歡長安,我覺得這裡就很好,這裡遠比您喜歡的長安安甯。這裡的桑葉很寬很厚,我和侍女輕輕一采就能裝滿一個籃子。這裡也很安靜,箜篌聲音尤其動聽。我的馬也很喜歡這兒,跑得飛快。”
館陶公主從鼻尖發出一聲冷笑,她們面前堂邑侯陳午和他的兩個兒子合力拖住一頭麋鹿。那頭可憐的鹿有着一雙晶瑩濕潤的眼眸,漂亮的前蹄使勁兒踢蹬着,但是陳蟜還是毫不猶豫地射死了它。簇擁在父子三人身邊的十多個侍從發出一疊叫好聲,唯有長兄陳須罵道:“不開眼的東西,你不從眼睛處射箭豈不是毀了這鹿整張皮?現在剝下來也不好看了!”
館陶公主輕罵道:“什麼值錢東西,也值得和弟弟動火氣?”她拉着女兒往外走,阿嬌知道母親一向不大喜歡父親和長兄陳須,于是一言不發地跟着她離開。流着金光的泛黃樹葉掃過阿嬌頭發,館陶公主拂過樹葉笑着端詳阿嬌面孔。
“阿嬌是個漂亮孩子呢!”
阿嬌聽慣了仆婦的奉承話,但聽到母親的誇獎依舊感到喜悅。在金色的陽光下阿嬌聽母親提起日後死無葬身之地的吳王劉濞,劉濞是高祖劉邦的侄子,性情剽悍驕橫,當初分封時高祖看他面有反相,一度後悔給予他東南三郡的五十三座城池。
“聽說吳國有海呢!”館陶公主用一種豔羨的口吻說起吳國,“劉濞在東海煮水為鹽,賺了不少錢。他的豫章郡有銅山,劉濞招募各地的亡命之徒來吳國鑄錢。所有人都知道這些是他做的,但是他從來不承認,因此他可以光明正大的不向朝廷繳納賦稅。”
館陶公主緊緊掐着阿嬌的手臂,“那可是一把大數字!”她搖了搖頭,“為什麼朝廷總是這樣愚鈍,總是喜歡控制女人忽視男人。男人的野心是女人的十倍,他們要打獵用的馬、狗和侍從,要幾十上百個女人伺候他們,要生下一堆兒子女兒,花銷可以把活人淹死。”
“相比之下女人是多麼的溫順好控制,她們一生的生育總是有數的,足迹很少出野外,既不會和朝廷打仗,也不會收留各郡國的罪犯。可是她們能得到的比起男人實在少了太多!阿嬌,如果我是男人,你也是個男人,那你最少也是列侯。如果你能得到皇帝的賞識,那你就可以裂土封王!可惜你和我都是女人,所以隻能跟在你父親後面吃灰。”
館陶公主說這話時陳午頭低得更深,他剝鹿皮的手變得異常遲鈍。阿嬌看到感到一陣心痛,“請不要再說下去了,母親!”阿嬌哀求道。
館陶公主不肯放過阿嬌,“你向我發誓,以後絕不嫁一個無能的丈夫,絕不重蹈我的覆轍”
“我絕不配個像我父親的丈夫,絕不,母親。”阿嬌看了看堂邑侯陳午,又看了看陳午身邊的雪宜。陳午是一個在各個方面都令人失望的丈夫,更糟糕的是館陶公主在出嫁後,再沒有機會替換掉對方。
“你這話說得對。”館陶公主也看到了雪宜,她為此意興闌珊。館陶公主摩梭着女兒柔滑的小手,心中暗暗贊歎青春的魔力,感歎這雙手在她的計劃中可以将多少石頭、木梁和草地變成黃金。“女人的婚姻是她第二次投胎,她可以憑借它變成皇後,也可能淪落成農婦。”
館陶公主拍了拍阿嬌的手,“你要聽話,一切按我說的去做。”
當阿嬌的辇車撞到未央宮的大門,往來殷勤的宮人匆匆抱住她前往皇太子劉徹的寝宮,受了驚吓的阿嬌這才看到她用聽話換取的丈夫。
年少時的劉徹是一個相當溫柔多情的人,和他殘酷無情的晚年相比,這時候的劉徹有着容易被感動的内心。兩個人在夜色下說了一宿的話,燈燭幾次熄滅又點亮,阿嬌在劉徹尚且稚嫩的懷抱中說起她在堂邑的往事。
“姑母真是一個見多識廣的人。”劉徹躺在枕頭上沒忍住笑道:“難為她把人分得這麼準,冷酷無情的、聰明的、體魄健壯的和身居高位的,一樣樣排列清楚說明利害。隻是姑母有沒有和你說清,哪一樣人适合做你的丈夫?”
阿嬌不願意和劉徹說這種話,但是按照禮節她多少得說些奉承劉徹,“我從不想那個,除了你,還有誰能做我的丈夫?”
劉徹完全沒想到被征召到長安的臨江王,他反問阿嬌,“瞧你說得輕巧,若你真嫁給一個冷酷無情、聰明、體魄健壯又身居高位的丈夫,豈不是掉進火坑裡?”
阿嬌微微側過臉,“那種人不是那麼好找的。”
劉徹若有所思:“你怎麼确定我不是?”
阿嬌噗嗤一笑:“那我就認栽!”她用枕頭砸劉徹,“畢竟到時候你都那麼厲害了,我怎麼可能争得過你?”
阿嬌當初真的隻是玩笑話,哪想到劉徹真是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