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内外兩個女人的博弈影響了數不清人的命運,但也有幾個人不在棋局之中,比如說武安侯田蚡獻上來的方士李少君。
李少君是一個外表仙風道骨的騙子,說起大話眼皮都不會多眨一下,并且出手慷慨,眼睛很尖。他知道皇帝身邊的很多人其實生活非常辛苦,不是誰都像韓嫣一樣可以輕松拿到百萬錢的賞賜,為了體面甚至還要舉債度日。
因此他用黃金收買他們,讓那些人成為自己的内應。直到現在,皇帝似乎都還沒有識破他的騙局。李少君看了看水鑒中的自己,那顆花白的頭顱還穩穩長在脖子上,沒像前朝的新垣平一樣頭身分離。
這顆花白頭顱是個好腦袋,年輕時很得女人的喜歡,他雖然沒有錢,但還是憑着這個腦袋跟很多女人不清不楚。但是現在不行了,如果不真出一筆錢,或者好好耗費一番心力,沒有那個女人願意和他鬼混。
他雖然老了,但還是喜歡在女人身邊逗留。在那些金枝玉葉面前他像個巫醫幫她們看病抓藥,又像個倡優供她們嬉笑取樂。女人們不尊敬他,他也不計較,這一點上他和田蚡是一路人,好色到了極緻,能忍耐的地方也就多了。
這叫人想起皇帝對他的态度,皇帝對他的神迹總是一副堅信不疑的樣子,但是對他完全談不上尊敬。皇帝的儀仗隊中有大量的侏儒倡優,李少君隻不過是其中比較特殊的一個。
一個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是不會有尊嚴的,李少君本人就是個好例子,好在他并不在意這一切。他喜歡漂亮年輕的女人,皇帝身邊有很多這樣的女人,因此他很喜歡在皇帝身邊做事。
他喝了點酒,酒液渾濁似乎沒有完全發酵,于是他把酒全倒了,打算繼續狩獵那隻他看上的可憐獵物。那個姓王的宮女有一對甜蜜的酒窩和不太聰明的頭腦,聽說非常怕死,因此李少君打算吓唬她,讓她屈服于自己。
姓王的宮女顫抖着解開李少君的曲裾,曲裾是一種緊窄長到腳裸的衣服,能很好地修飾一個人的體型。她摸索着這件衣服,也趁機摸索着這衣服的主人,的的确确不年輕了,還有一股滿是衰朽氣息的臭味,但她必須面對這一切。
神台上的太一神還是一動不動的樣子,如果他真有靈,他會看這個狹小的房間嗎?他會降下災厄懲罰他們嗎?還是礙于李少君在人間施展的神通,故作不知?
宮女倒在李少君的懷裡,李少君衰老的身體漸漸熱起來。李少君經常和貪歡好色的達官顯貴說一些和女人交接就能延年益壽的鬼話,但他自己卻并不信。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粉白色的軀體像一匹錦緞那樣橫在他眼前,隻覺得有一股邪火在體内燒。
他對這個被他誘騙的年輕女子充滿了邪念,“把門守住。”他囑咐這個女人,看着她扭動她梨一樣豐滿的軀體鎖門,在“咔哒”一聲後,李少君感到他失去的青春重新回到他這具快要老死的身體中。
“在享用完她後,我就丢了她。”李少君一面打算在不遠的将來把這個姓王的小宮女打發到某個偏僻的宮殿去,一面用最原始的目光盯着她,恨不能将她活吃了。
他對這個女人如此狂熱不是因為她美,而是因為她太像個女人,偏偏臉孔卻是一派純然的天真。她笑起來是如此羞澀,裸露在外的□□卻像即将開到衰敗的花朵,已經完全成熟,再不采摘就陷入無花開采的窘境。
“您快停下吧……我害怕……”宮女流着淚說,“事情一旦被發覺,我就死定了。”
“一切跟着我的指示做,如果你不聽,那你的病就永遠好不了了。”李少君繼續恐吓這個無知的少女,女孩兒果然被吓住了,她面上所有的血色都褪去,“我不想死,我都聽您的。”
“古往今來談論此道的經書簡直數不勝數,《合陰陽》、《十問》、《天下至道談》與帛書《養生方》、《雜療方》,都說此術可使人延年益壽,百病不侵。”
“你聽說過傳說中的玄女嗎?她向黃帝傳授此道,接引他成仙入道。‘能知其道,樂而且強,壽即增延,色如華英’,陰陽相接之後男女雙方非但不損身傷體,甚至在享樂後還能保持容貌不改,永葆青春,因此我向你傳授的此道也稱作容成道。”
李少君命令這位天真無垢的少女在他面前跪下,“你既然想活,過無病無痛的日子,那你就得好好向我學習此道。容成道教義講究心誠則靈。你在這過程中不能出聲、不能動作,事後更不能像任何人說起,更不能有任何後悔怨恨的言行,否則前功盡棄,你也就離死不遠。”
少女肩膀一抖,她身後的窗戶掠過一大群不吉祥的烏鴉,發出可怖的吵鬧聲。她慘白的臉色昭示她并不平靜的内心,可李少君卻等不了了,他像一隻惡虎撲向他早就想好了的可憐羊羔。
少女發出一聲驚呼,随即又想起教義,生生按捺下去。她臉上全是淚水,一雙藕臂揮舞着也不知是想幹什麼,最後隻是死死抓住屋梁處垂下來的帷幔。
成群結隊的烏鴉落在樹上,千千百百對黑眼睛看向窗内。它們尖利的爪子似乎都綁了刀片,像鬥雞一樣淩割着爪下枯樹的枝幹。枯樹一副将死未死的樣子,顫抖的樣子看了讓人想流淚。
樹或許還活着,還有着未盡的知覺,可是面對這泰山壓頂一般的重量和一對對利爪,它卻連最微弱的呻吟嘶鳴都發不出來,它顫抖着、躲避着、搖晃着,掉落幹淨葉子的枝幹有氣無力地搖擺着。
它的生命也不知有沒有終結,但快樂确實沒有。誰能忍受這種無法反抗又無法逃避的生活呢?有的人比樹強一千一萬倍,有手有腳但沒有智慧,于是也隻好被磋磨拿捏。
烏鴉用它黝黑的眼睛看向窗戶内的世界,那是它完全不懂的世界,禽獸确實沒有智慧,但它們也沒有欺騙同類的險惡用心。
劉徹打開這扇吱呀亂響的門,鴉群受到驚吓,四散飛走了。劉徹沒看到他背後烏雲一般飛掠而去的鴉群,沒看到看似聖潔其實什麼也做不了的太一神,也沒看見驚慌失措的李少君和受辱的宮女。
當然,懷揣心事的韓說也沒看見室内肮髒的一切,他要面對多疑的皇帝,沒有多餘的心思分給其他人,但是再過一會兒他就得和皇帝一起面對這一切了。
人本來就是複雜的,誰不能被一個詞輕易概括。對于像劉徹這樣始終無法與命運自洽的人來說,他的青春還沒開始,冒險的旅程就宣告結束,稍微行差踏錯,那麼他取來的一切都将化為烏有。
心靈深處的坎坷需要安撫,因此他身邊總是帶着方士為他祈福,但是韓說對此總是半信半疑——劉徹是一個聰明人,沒道理被方士騙到現在還不醒悟。
文帝時的新垣平,還有更早些始皇帝時的盧生、徐福,那些方士能說的話千奇百怪,但能做的事卻少得可憐,不外乎東海求仙、淬煉金丹這幾樣。
李少君為劉徹煉了這麼長時間的金丹,劉徹就算是個傻子也從他的金丹中看出他是個神棍騙子,但他到現在都還沒表露出任何懷疑,這讓韓說寝食難安。
他沒忘了自己哥哥之前和皇後密謀了什麼,也不會忘記劉徹是一個怎樣的人。衛青對劉徹的評價是對的,他是一個不把人當人的獨夫民賊,隻希望别人做他的提線木偶,更糟糕的是他有任性的權力。
現在輪到韓說單獨面對他了。
楚國是一個有着雲夢澤的澤國,它曾經和吳越兩國做鄰居,在越國吞并吳國後,它又吞并了越國的土地。因此它祭禱的神靈不僅包括江、漢、雎、漳、大水、大川、漢女、湘君、湘夫人、大波、淮河、曲池、河伯、玄冥、罔兩、水上、溺人等楚地的水神和水鬼,還有原本來自吳越之地的巫術巫鬼。
漢高祖劉邦出生在魏國豐縣,但他自認為是楚國沛縣人。他在沛縣開創後世基業,他的子孫也跟着他沉玉沉牲,祭禱東皇太一等楚地的神祇,并對巫術頗為敬畏。
劉徹聽從方士的建議為太一神準備了大量衣着鮮豔的美女,用蕙、蘭、桂、椒以及椒漿祭祀這位同時代表東方和中央的太一神。可是現在隻有用花椒制作的美酒,沒有腳步輕盈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