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需要我為您做些什麼?”張湯看着眼前這個男人,他是全長安城最傳奇的男子,借着姐姐的裙帶一飛沖天。
“我什麼也不需要您做,我隻要您堅守您的職責。”衛青看到紙鸢飛過天空,挂到高牆上,“您和紙鸢都希望飛到天上去,但是您要知道沒有好風就隻能跌到水溝。”
“能告訴我風是東南風還是西南風嗎?”張湯探着身子問。
“這有區别嗎?”衛青哂笑,他的眼睛像兩汪寒潭,粼粼出森然之氣,隻一會兒就又變得平和。“這天底下隻有一個太陽,太陽下哪怕多出一塊兒雲彩都不對。東風西風如何刮,都不能蓋過太陽的光。”
衛青從容下了馬車,面朝張湯,“您會是一把好刀嗎?”
張湯背脊掉下冷汗,田蚡窦嬰還有淮南王劉安的名字像打開的書出現在他腦海。這天下太小了,隻能有一個主人,外戚和宗室都礙着劉徹的眼。面對着衛青,張湯隻是撇了撇嘴角,“我已經不是個好人了,怎麼能連刀都做不了?”
當衛青下車後張湯嗅到屬于草葉的清苦氣息,金光順着幽幽松柏投下青綠色的光影。明明世界是油綠色,張湯卻從自己張開的手上看到淋漓鮮血。和煦的春光穿簾而入,帶來
他不能拒絕春日氣息,于是張湯一把扯開馬車上的車簾,顧不上這把簾子是自己之前一年俸祿也買不起的珍品,迎着風大笑起來。
阿嬌的世界一直跟着星河下墜,她恍恍惚惚中跟着長空中的幾顆星子一起堕入無邊無際的黑暗,當明月帶着群星一起掉進西邊的雲夢澤,她也終于失去了知覺。
在這裡時間被吞沒,黑暗沒有盡頭。阿嬌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走又要沿着泥沼往哪裡去,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在此流浪。
在這裡長空沒有規則的圖形,會跟着大雁飛鶴一起下墜,所有的一切都是黑色。阿嬌在夢中驚駭地看到自己所享有的一切都化為泡影,正當她恐慌不已時她聽到楚服輕聲呼喚她的名字。
“快醒來吧,如果你能及時睜開眼睛,那你還可以再看你外祖母最後一眼。”
阿嬌的眼睫毛抖動了兩下,就像柔弱的蝴蝶在暴風雨前夕撲扇了兩下翅膀。
當長樂宮上高挂的金烏躍出西海之濱灰藍色的海面,用一簇簇紫紅色的火焰燃出小半輪清晰的天幕,阿嬌看到原本暗淡的長空幻化為耀眼的白晝。春日的一切都随着千萬道鮮豔朝霞的覆蓋而活起來,無論是紛紛揚揚的花樹,還是浩渺澄澈的碧波,都像一匹無際的錦緞絲綢被斷斷續續撐開,呈露出明媚的風情。
來來往往的宮人神思不屬穿梭于宮廷當中。熟悉未央宮和長樂宮的人都知道,這裡從沒有平淡的行人,隻有故作冷靜的看客。
“結束了,”不知道是誰發出一聲喟歎,“一切都結束了。”
無論窦漪房這八十餘年風風雨雨是怎樣度過,她的□□和權勢之火全都要在這一天内熄滅結束了。在長安城沒有誰是永恒的主宰,隻有難分難明的夜色一成不改,亘古不變。
“今天可真是個好天氣。”窦漪房摸索着床榻上懸挂的香囊,卻撲了一個空,這時她才醒悟過來她早就失明多年。阿嬌抓住外祖母的手,坐到她的身邊。
從阿嬌的角度看過去,女醫、侍中、黃門隻有彎曲的脊梁骨沒有坦然的臉,而那些生活在太皇太後羽翼下的人則是另外幾張面孔。
阿嬌首先看到陳樂君的臉,陳樂君一生的不幸由太皇太後開始,卻不會因為她的死亡終結。阿嬌尋不到陳樂君的臉,隻看到她的背影,朦胧在簾柩屏帷之中。
阿嬌随後看到了母親館陶公主,她悲痛地說不出一句話,已經哭暈了三次。劉徹安撫着館陶,沒有任何異樣的神色。阿嬌最後看到了外祖母的臉,窦漪房睜着早就失明的眼睛,喃喃自語些什麼。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那恐怕不會有人相信臨終的老人在襁褓中時也曾有過清澈無邪的目光。她爛光了的牙齒,也曾如珍珠閃爍出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