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仙是白衣神女,驚鴻舞是血色殘陽下的驚鴻一瞥。
夜幕降臨,滿堂喝彩。
紅楓樓花魁绯辭初登場便以一支舞蹈名動幽州,當晚才放出的信息幾乎吸引了整個幽州的目光,客人們早早落座于樓内為求這一傾城之舞。
在城中蟄伏已久的輕羽自然不曾忽略來往商客的對話,來到紅楓樓下,少年望了望盛景,絕佳的容貌配上唇嬌恰到好處的上揚,引得過路女子唏噓。
立于窗邊的绯辭目光于人流中來回,卻被一道刺眼的反光所吸引視線。這一分神,她對上了一雙極為漂亮的眼睛,融化了冰霜、綻放了罂粟,腰間的匕首呈現出它精緻的雕紋,手柄處依稀可辨一個娟秀的“豔”字,一如當年,折射出彼此幼時的約定。
绯辭将視線收回,淺色的瞳隻在瞬間閃爍過一抹驚歎,似是早已料到能夠在人流攢動中發覺熟悉的陌生人。重新坐在銅鏡前的時候,便已恢複往日的清冷淡漠,望着鏡中人的模樣,含着自嘲的笑意慢慢浮上嘴角,尋覓不得初入世間那雙一塵不染的眸,找尋不見山間清秀時驚鴻一撇的悸動,隻餘下心尖不住的顫抖。
果然,輕羽,便是言輕絮。
同一時刻,紅楓樓外的輕羽亦垂下眸,他自幼同甯清辭相熟,祥雲派隕落後,二人同行甚遠,饒是間隔數年光陰,仍得以于一眼相知。方才不經意的擡眸,倚靠于窗沿的紅衣女子,眉眼間的疏離、神色間的譏诮,緩緩與記憶中望着自己的甯清辭重疊,曾經天真的女孩兒,如今卻已足以獨當一面。
“少俠可是有意入樓?”約莫是察覺到少年天生的吸引力,攬客的主動上前搭話,“少俠可是趕巧了,千金難買佳人一笑,正好比千金難求绯辭一舞。今夜可是有绯辭姑娘的‘驚鴻’呢。”
不待輕羽做出回應,紅楓樓内已經傳出了歡呼。
在衆賓客的千般期許之下,一襲紅衣的舞者慢慢出現在舞台上,額飾銀環,腰間環鈴,紅衣裹身,眼含秋波款款,她擡手,修長的指尖帶動水秀飄然,紅珊瑚手钏在數人的驚歎省中煥發出奪目的光彩。發間紅簪,正是當年明月教廢墟中尋得的那一支。
隻一瞥,妖冶的妝容已足以使看者入神,待她腳踝的銀鍊不再作響,原本的熙攘漸漸湮滅,無聲的寂靜之中,一簇嚣張的紅色乍現。
随着樂聲轉下一圈,池中紅色的花蕊隐隐有松動的趨勢,舞者擡起頭。那一瞬間,滿池的紅色盡盛,長發恣意飛舞。琴聲愈發激烈,舞者頓首,而後輕飄飄越上二層席,甩出手中錦緞,旋即,她在空中翻過圈,幽香霎時蔓延開來。
紅菱掠過池塘水面,未幹的水珠落下,銀環碰撞,鈴铛聲脆,她袖轉腕花,錦緞攥上二層欄杆,點地躍起,自席上取下一壺清茶,松動的指下流過淺茶,熏香、幽香、茗香相互交彙,遍是見慣風月的貴人亦如癡如醉。
随着樂聲,再一次旋轉起舞,卻不再似片刻前躍上,曲風已在不知不覺中轉了調,哀轉優美,情深意切。
穿過滿堂歡呼的客人,輕羽對上了舞者的視線。
待衆人如癡如醉的情形漸漸回神時,原本起舞的紅衣女子已消失在了視線中,隻剩下半開的紅色花苞以及平靜的池面。方才的一幕幕如夢似幻,竟恍若隔世。
一舞已畢的绯辭在衆香混雜之下悄然離場。
“绯辭姑娘所居何處?”輕羽淩厲的目光直接略過熙攘的看客,不偏不倚同方才為绯辭伴奏的姑娘的視線相撞,他一步步走向上旋的樓梯,視線中的狠絕在靠近時愈發清亮,“不知可否令在下前往。”
那姑娘幾乎是忍不住的打了個戰栗,輕羽那雙漂亮得足以蠱惑人心的雙瞳所迸發出的瘋狂是她所無法理解的,與之對視而産生的恐懼險些令她失态。
但很快,自一瞥所施加的壓力驟然消散,斂去的決然為輕佻所取代,“你應當與绯辭姑娘相熟,麻煩請你轉告她。”
姑娘轉了轉視線,似是無法理解輕羽所述的一番話,但她隻是稍微怔愣了片刻,便回過神,匆匆拉遠了距離。
卻不料輕羽毫無顧忌的跟上了她的步伐,直到停在了绯辭所處的房間。
叩門聲是習以為常的三下,尚未等屋裡的人出聲,輕羽已率先一步推開了門。
“你做什麼……”盡管對方才輕羽的恐懼還未消散,姑娘仍是忍不出出聲阻攔。
“北堂你回去吧,”绯辭未曾回頭,斂眉出聲,言輕絮的作風,她是熟悉的,即便身後的人化名“輕羽”,刻在身上的習慣,又豈是能夠輕而易舉更疊的。
“我回來了,别來無恙。”
“嗯。”绯辭望着銅鏡中的輕羽,他不羁的黑發宛若鴉羽,淩亂地張揚着。绯辭正對着銅鏡緩緩梳理着耳邊的碎發,一點一點裝點上紅寶石翠珠。
精緻的木梳上點綴上一縷墨色,輕羽搭上绯辭的手,“我幫你便是。”
曾浸染鮮血的雙手,此時流連遣倦的溫情,小心翼翼劃過如瀑的長發,繼而一圈圈繞在指尖,繞過串聯好的鈴铛翠玉,編成三股細辮掩藏其中。
染墨的狼毫沿着淺淺的眉宇畫下上翹的眼尾,唇紙印染了豔色,绯辭睜開眼,“你真的回來了嗎?”
“嗯。”輕羽放下已經編好的發尾,于發旋處留下蜻蜓點水的親吻,視若珍寶一般,“十八層地獄,倘若真的存在,我替你下便是。”
次日,绯辭踏上了南下巡演的路,沒有帶紅楓樓的人,隻帶了輕羽一人。
冰魄帶着紅楓樓所有姑娘們送别绯辭,她知道,蟄伏三年,最後一戰終于要打響了。
幾日後,一處官家大院中,輕歌曼舞,绯衣翩跹。
沒有人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命運是什麼。
當人們沉醉在香甜美夢之時,劃過的绯光,牽出一地曼陀羅。
夕陽下,院中殘紅,紅得詭異,紅得妖豔。
绯衣的舞女拾起滾落在這家主人身邊的碎玉,輕輕拭去血迹。擡頭,夕陽正好,輕輕一聲歎息,低頭,回身,踏過一地殘紅,離開了大院。
绯辭所經之地,必會留下血案的傳言不胫而走,但人們卻一緻将矛頭指向了同行的輕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