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蘇州城中，魏黎已經不知第幾次聽人們提起“輕羽”和“绯辭”這兩個名字了。

在魏黎的記憶中，某個名字被人們這樣既膽怯又好奇地不斷重複，并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還是左相府滅門案發生之後，那時候從南到北，下至百姓上至朝堂，都在談論那個傳說中欺師滅祖的“幽昙”。

傳說總是相似的，沿街走來，魏黎已經大緻了解了如今這流言蜚語的主角是何許人也。這輕羽，生生被人扣上了“十惡不赦”“白眼狼”“奸詐殘忍”……似乎各種貶義詞都能夠用來描述他。

可笑的是，魏黎記得當年大家也是這樣描述幽昙的。

那時候，哥哥就說了，幽昙本是孤兒，靈台谷收養了她，她卻欺師滅祖、忘恩負義，屠了整個靈台谷，還在江湖上掀起腥風血雨，是十惡不赦的魔女。

結果呢？

魏黎聽說清幽閣滅了韓家，幽昙殺了兄嫂的時候，确實是恨過清幽閣的。但是當那個女俠救了自己的時候，當魏黎知道她是清幽閣的人的時候，便有一種執念告訴自己，那個女俠就是幽昙。

後來，知道了父親造反，魏黎覺得他必須要自己去尋找真相，他曾經知道的一切都是父親兄長告訴他的，但是那卻未必是真實的。

“這個輕羽，聽說是被樓蘭人撿回去的，撿到的時候中了巫術，都差不多快死了。人家樓蘭好心幫他解咒，那麼照顧他。他倒好，忘恩負義，反手就把樓蘭皇族給滅了。這還沒完，竟然跑來禍害中原江湖。聽說啊，北邊那些江湖幫派都被他殺得服服帖帖的，沒人敢當這個出頭鳥跟他叫闆。”

“可不是，誰不知道這個輕羽的手段極為殘忍，落他手上的，沒人能留個全屍。”

傳言聽多了，魏黎隻覺得好笑。

想來世間這類的傳言大概也都是相似的。無非是當年這個人多麼可憐，哪家大好人收留了他，結果他卻恩将仇報。就連用詞都是那麼幾個，隻怕是不知哪位先人造出了這麼個句子，然後大家就換着名字地傳了起來。

可事實果真如此嗎？

若是小時候的魏黎，或許會相信。但是現在，魏黎已經不會相信這樣的傳言了。

“唉，也不知道這個輕羽安的什麼心，竟然跟着绯辭姑娘南下了。”

“可憐的绯辭姑娘，怕是被他給威脅了啊。”

惡魔的故事總是需要一個受害者才顯得生動，這京城第一舞女绯辭的名号，魏黎也是知道的。

傳言绯辭那一段《驚鴻》一舞傾城，名動四方。何止京城，放眼全國，她也是第一。如今绯辭卻不知何故離開了京城，和輕羽一起過了淮河。

輕羽惡名遠揚，绯辭卻是人們心中的一件珍寶。這兩人會在一起，唯一的可能便是輕羽挾持了绯辭。

有人恍然道，難怪先前有傳聞說绯辭到過的地方，常常會有些人離奇地死去。現在看來，定是這輕羽拿着绯辭當擋箭牌使，真真是個罪該萬死的魔頭！

聽着這一路的流言蜚語，魏黎隻是不經意地歎息。傳言中的惡人，總是會被誇張。傳言中的好人，也會被誇張呢。

作為魏武峰的次子，即使不受寵，有些事魏黎還是知道。绯辭去過的地方常常留下血案是真的，而且，那些死去的人都是父親這一派的，還有一些血玉教的人。即使沒有證據，魏黎也直覺這個绯辭絕不簡單，至少，她絕不僅僅是一個舞女。

魏黎正思索着這一切的傳言，卻忽地聽到頭上傳來一聲并不友好的問候：“喲嚯，這不是我們家小黎嗎？”

魏黎驚得從地面上擡起視線，眼前一臉嘲諷的笑意的青年，一身暗金色的錦衣，卻專門用金線勾勒了紋路。若不是唯恐樹大招風惹了意外之事，魏黎覺得眼前這個人恨不得直接換上明黃色的龍袍。

這個人就是他的哥哥，魏朏。

“你怎麼會在這？”魏黎警惕地看着魏朏，自從父親造反，魏黎就離了家，許久沒有與父親兄長見面了，不曾想魏朏竟然會出現在蘇州。

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蘇州？

在绯辭和輕羽再過幾天便要進城的時候？

魏朏嘲弄地笑了一聲：“我還要問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呢？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呢。”說着大笑起來，連同他身後的十來個手下一起大笑起來。

魏黎咬住嘴唇，手中握緊了拳頭，卻終究沒有什麼動作。

“我要在這兒迎接幾位老朋友。你，有多遠滾多遠。否則，刀劍不長眼，我相信父親定不會怪我失手誤殺了你的。”魏朏沉下聲來在魏黎身側說着，說完還故意拍了拍魏黎的肩頭，隻是嘴角一直帶着挑釁的笑。

不待魏黎的反應，魏朏便不再理會魏黎的存在，帶着手下揚長而去，隻是目的地卻是不遠處的“清幽閣”茶樓。

輕羽、绯辭、女俠、殺手、血玉教、父親、哥哥、昙靈教、清幽閣……

這些事物一旦串在一起，有一種可能性便無法忽視。

魏黎驚恐地看着魏朏消失在茶樓的樓梯轉角，預感到即将發生的争端，一時便不記得什麼“刀劍無眼”，隻記得必須阻止哥哥！

為了什麼？

在魏黎沖出去的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腦中劃過的，竟是那晚的姑娘。

“影月。這是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