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脫口而出的同時,霍也又想起那天在器材室裡的高小緣,也就好像突然能夠理解為什麼,她總是無力地反複跟别人說這一句。
眼前的場景在某一刹那與記憶重合,病房變成了夕陽将落的器材室,霍也和沈庭禦調換角色,逃避的那個人轉過身來,卻并不是倉皇懦弱的高小緣,而是看似強大的他自己的臉。
原來他才是另一個高小緣。
“霍也,你以為我缺你這點錢?”沈庭禦忍了大半天,結果被他輕飄飄一句話,又點炸了。
當然不缺,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沈庭禦卧室裡那一櫃子表,随便拿半塊兒出來,都夠買霍也好幾條命的了。
可是無論如何,人各有命,沒誰要有義務無私奉獻,也沒誰應該心安理得地接受饋贈。
所以霍也溫和地笑,說:“你不缺,但我總是要還的。”
沈庭禦臉色很臭,拒絕再跟他溝通,免得又聽到什麼不想聽的話,真被這家夥氣死了。
氣氛安靜了下來,隻剩呼吸起伏。
沈庭禦就沒這麼累過,半夜三更把人從大老遠抱到醫院來,又是跑腿挂号,又是斟茶倒水的,還在急救室外面坐了幾個小時的冷闆凳坐得兩條腿都僵硬了,手臂肌肉酸痛。
霍也畢竟是個一米八幾的男生,不逼自己一把,沈庭禦都不知道自己居然這麼會照顧人。
不過關于這些有失風度的抱怨,沈庭禦是打死不會說的,如果霍也問起,他隻會馬上做二十個俯卧撐以證明,公主抱對他來說簡直是易如反掌,輕輕松松,再跑個來回都不成問題。
然後沈庭禦就靠在陪護椅上,輕輕松松地閉着眼睛睡過去了。
“……”霍也歪頭看他,便見沈庭禦額前的頭發長了不少,柔軟的黑發耷拉在眉宇,難得顯出幾分乖巧,纖長睫毛覆着眼下淡淡的青黑。
看了許久,霍也才轉開了視線。
他注意到病房裡不遠處的那樽花瓶,忽然感覺有哪裡不對,觀察幾秒後,他才頓覺這裡不是以前常住的病房型号,眼下這豪華了不止半點的規模,絕對不是普通病房,可能是vip。
vip病房那得多貴啊,每天的費用幾乎是以倍數增長的,想到這裡,霍也立時垂死病中驚坐起,一下子抓住了沈庭禦的手腕。
日常作息相當規律,今天硬是熬到了淩晨四點的沈庭禦本來就困得不行,雙眼幹澀好不容易剛眯着了,被他這一抓差點兒沒彈起來。
“怎麼了?你不舒服嗎?”沈庭禦瞪着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反握住他。
霍也欲言又止,搖頭說:“不是。”
沈庭禦:“?”
“我是想問,你不是說阿姨開學以來每個月就隻給你一千塊生活費嗎?你哪兒來的錢給我墊醫藥費。”霍也的語氣像在探讨什麼比起他胃出血住院而更加嚴肅,并且非常重要的問題。
沈庭禦:“……”
霍也問他:“你是不是把表賣了?”
沈庭禦眼皮一跳。
“那些表都有編号的,阿姨要是知道的話會打死你。”霍也皺着眉很不認同地說。
沈庭禦松開他,“那是我的事,你别管。”
“那我的事,你為什麼要管?”霍也追逐着他的目光,“難道在你心裡,我就不是閑事嗎?”
曾經說出的話如同射出的箭,沒想到今天正中了自己眉心,沈庭禦竟然一時無法反駁。
這個問題确實有些刁鑽。
是啊,為什麼呢?
為什麼霍也管高小緣的事,因此惹怒廖正搭上了自己的前程,就是多管閑事;而沈庭禦管霍也的事,為此不惜代價賣掉了自己心愛的手表,就不是多管閑事了呢,到底為什麼呢?
沈庭禦陷入了自己設下的怪圈,想不明白地盯着霍也打着點滴、泛着病色青白的手背。
“……總之我管你就好,你别管我。”沈庭禦憋了半天,如是道。
霍也胸膛震動,悶笑:“怎麼這麼霸道。”
沈庭禦冷着臉揉了揉發燙的耳根,不理解身體起的這些變化,沒搭理他。
霍也說:“趙家言人挺好的,而且跟你一樣也挺能吃,以後你要是覺得吃飯孤單,可以找他一起去飯堂;如果他不在,你就找——”
“你什麼意思,跟我交代後事呢?”沈庭禦聽着不對,出聲打斷了他。
“沒有,我隻是想。”霍也認真說,“等我退了學,你就沒同桌了,我給你找個接盤的。”
沈庭禦:“?”
“我有說讓你退學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