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在他裡頭,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裡,黑暗卻不接受光。”
(《新約·約翰福音》第1章)
斯凱爾頓曾聽說過這樣一個故事。
有一位男人某一天突然覺得不舒服,他的腦袋似蜂巢般嗡嗡作響,腸胃裡似乎盤踞着某種黑暗而又饑餓的東西。
除了食物,一切都無關緊要。
此時男人的腦中隻有這個念頭,他無法控制自己,隻有食物才能平息他體内的暴動。
他的肚子裡似乎有一隻嗷嗷待哺的雛鳥,一整座漢堡山都填平不了他饑渴的血盆大口——隻有這些還不夠。
于是他蹒跚地走過日暮西垂的街道,一路丢下的包裝紙像極了一具具掐頭去尾的小小屍骸。食物是他最渴切的欲求,一切都要排在後頭。
男人忘卻了一切,隻曉得饑餓的急切與痛楚。他走進一家餐廳,把菜單從頭到尾點了一遍。可這還不夠,他被自身的饑餓所吞噬,要一直不停地吃,可怕的恐懼感摧殘着他剩餘的自制力,他還要更多。
突然,男人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痛楚,圓滾滾的身體随之從椅子上摔下,他痛苦地捂住胸口,嘔吐個不停,面部的皮肉迅速萎縮下來垂在骨頭上。
他要吃,他要吃,他必須要想方設法的把它噎住,阻止它繼續啃食、耗盡、吸幹自己的身體。任何東西都好,隻要能止住痛。
男人在地面上爬行着,他完全喪失了理智,抓住一個驚慌失措的女人的腿張嘴就要啃下去。但有人把他給扯開了。他瞧見地上掉有其他客人碰倒的食物,不管不顧地就用手抓起全往嘴裡塞,滑膩的油水順着手臂往衣袖裡灌,他也不在乎。
可他吃的越多,需要的就越多。
男人餓極了,簡直是餓到了極緻,眼前的食物全被他吃完了,可仍然滿足不了他。他甚至開始啃食起自己的手臂來,皮肉被牙齒猛得撕扯開,他卻渾然不覺得疼痛,鮮血滴在了地上,他就如饑似渴地趴在地面舔食。
肚裡的雛鳥正撕扯着他的内髒。
男人最終還是死了。
他因饑餓瘦成了一具皮包骨。
而這就是七原罪之一——暴食。
………………
“小姐,你上錯車了,”駕駛座上的青年手扶方向盤說道,他穿着一件墨綠色的夾克衫,戴有一頂藍白相間的帽子,因為斯凱爾頓剛才敲車窗的舉動導緻他還沒來得及摘下帽子就立馬停止了發動汽車,這讓他略微感到不滿,“我的意思是,你不應該來這輛車上,附近有其他出租車,而且,我也并不是專門載客的司機。”
青年悶悶不樂地離開了駕駛位,打開後座的車門下達“逐客令”,并對着還在用手背耍着硬币的康斯坦丁發起了牢騷:“約翰,這是神父找給你的活兒,我可不想耽誤時間——你倒是說點什麼啊。”
“等等,我認識他,”斯凱爾頓連忙指着康斯坦丁說,“讓我先跟他說句話……你應該還記得我吧?”
“……什麼!?約翰,你又在亂搞什麼!?她……哦……天呐!”青年語無倫次道,用一個十分驚訝的表情看着康斯坦丁和斯凱爾頓。
“查斯,我真心希望你能做好自己的事,至少是開車前先鎖好車門。”康斯坦丁停止把玩硬币,他給自己點了支煙,“聽她說說,給自己找點樂子,我已經遇到過很多次一見面就說認識我的人了。”
“好吧,我承認我的問句有點蠢,不過絕對不是那層面上的事,我和他半點關系都沒有,”斯凱爾頓感覺頭皮發麻,“雖然稱不上有過一面之緣,但我就是認得你,你叫康斯坦丁,呃……會魔法、會驅魔?是大名人?這是我第一次在洛杉矶見到你……我的名字是斯凱爾頓。”
接着,她就表明了來意。
但不知為何,斯凱爾頓突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冥冥之中存在着一種若有若無的力量将她拖着前進,不論是場景還是對話,那種若有若無的力量在進行某種幹涉。她在一瞬間察覺到了,并且總覺得有某個像屏障的東西需要自己去看透,要看到一個比表面更加遙遠的地方,之後一切的一切才能豁然開朗,才能有眉目。
康斯坦丁打開車窗,這一舉動打斷了斯凱爾頓的神遊,隻見他用手指彈了彈煙灰,不緊不慢地說:“先來後到。”
事實上斯凱爾頓不太喜歡和陌生人交談,可也說不上排斥,不過這明明隻是第一次正式見到康斯坦丁,她卻有種意外的熟悉感,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友那般——他總是在抽煙,看起來頹廢、冷峻,身上又藏着故事。他的金發沒有先前那般蓬亂,五官還是明朗的,臉卻看起來毫無血色,而那件标志性的卡其色大衣他沒有穿,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的正裝,依舊能在上面聞到一股淡淡的酒精味。她感覺自己好像認識他很久了。
“呃啊,快點告訴我,”斯凱爾頓回過神來,翻了個白眼,話語不知不覺變得随意了起來,她表示有被這句話給氣到,“要不你直接說你不知道就好了。”
也許自己不應該對那件事抱有疑惑,她很想勸自己寬心,可聽到康斯坦丁那既敷衍又讓人不滿意的回答,她覺得他的話就是在吊人胃口,而這恰好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及好勝心——她今天非知道不可。
“好啦,你也清楚,我們有正事要幹。”名為查斯的青年用手指了指外頭,示意斯凱爾頓下車,可她偏不。盡管她知道這是一種非常無禮的行為,但她整個人仍賴在座位上不肯挪一步,并朝着查斯說:“快開你的車吧,沒錯,開去吧!”
“可别以為我是個門外漢,除了驅魔還有什麼事?這我也會,可不是你一個人的專項。”斯凱爾頓閉上眼睛,對康斯坦丁驕傲地說。
“别管她,開車吧。”康斯坦丁這支煙隻抽了幾下就扔掉了,看起來他隻享受香煙最初的幾口而已,不過很快他又給自己點上了一支。
大概是注意到斯凱爾頓正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手頭的動作,康斯坦丁先是瞅了她一眼,随即把火機扣上,無所事事地從煙盒裡又抽出一支煙來擺在她眼前:“你要試試?”
“不,我不抽煙,”斯凱爾頓嫌棄地擺擺手,然後嚼了一塊口香糖,再把剩下的一塊遞給康斯坦丁,“我倒是覺得你很需要這個。”
她看着康斯坦丁那蒼白的臉,總覺得這個玩笑能傷着他。
查斯這時候回到了自己的駕駛位,他終于能摘下那頂帽子來把它放在副駕駛上,然後再心平氣和地将車駛上道了。他沒有把車窗給重新搖起來,任由風吹動自己的卷發,他似乎小聲嘀咕了句什麼,然而沒有人聽見。
斯凱爾頓發現出租車的擋風玻璃處靠着一本名字不倫不類的小書,她想要聽會廣播,因為坐在車上實在太無聊了,而且她也很不喜歡這股煙味。可她不知道廣播在哪開。查斯在等綠燈時幫了她一把,不過很快康斯坦丁就嫌吵鬧,又叫查斯把它給關了。
于是斯凱爾頓隻好作罷,伸手在衣服口袋裡找了好一會才得到一枚五美分的硬币,她學着康斯坦丁那樣把硬币放在手背上并用手指晃動着,好消磨這段漫長的乘車時間。
………………
其實斯凱爾頓并不喜歡驅魔這份工作。
但是為了生活,至少是維持溫飽,她不得不動手去做,她可不想再回到過去。她覺得自己算不上是一個有着什麼信仰的人,非要談論的話,大概是和多數美國人一樣偏向于天主教。隻是因為她的母親是一位虔誠的天主教信徒,所以她自小就耳濡目染地接觸到了這些。
每個星期的周日她都會跟随母親去教堂做禮拜。佛羅裡達的聖母瑪麗大教堂有着象牙白色的拱門,牆壁的上處有一扇玫瑰樣式的镂空雕花窗。進門就能看見一尊聖母的神像,教堂内燭火輝煌,每排蠟燭隔一定的距離就以鮮花裝飾,縷縷陽光透過周圍五光十色的馬賽克窗射入室内并彙聚在聖母上方的十字架上,将耶稣襯托得神聖而光榮。
斯凱爾頓應該算得上一個天賦型選手吧,盡管她後天由于缺乏指導而逐漸喪失了某些特性。
她從小可以通過通靈的能力看到遊蕩于世間的諸多遊魂,它們有的保持着臨死前的姿态,有的則是面無表情地盯着她。起初她還會面有懼色,後來隻要她稍稍顯出不耐煩的表情,它們就會自覺地散開。但斯凱爾頓除了赫蒂,跟誰都沒有說過。有時候她還能碰見一列滿載鬼魂的火車朝自己呼嘯駛來,她任由其穿過自己的身體,并幽默地将它稱之為“幽靈列車”。
或許是因為自己這樣的一個能力,斯凱爾頓每次走進教堂會感到格外的舒适,不過,伴随而來的會有一種被某人審視的緊張感。唯有在聽完牧師布道、接受洗禮和領完聖餐後她才會稍稍好受點,這是為什麼她往後很少來教堂的原因之一。
其二是要熟讀聖經,要幹驅魔的活兒,也必須做到這種程度。所以說,斯凱爾頓感覺自己的魔法最終成了一個給自己圖方便的工具,同時也是讓自己産生良好感覺的安慰。尤其是在聽赫蒂那麼一說後,她越發的感到了迷茫,原來對魔法的那種熱愛,現在連自己都已經搞不懂了。
硬币又從手背上滑落了下去,斯凱爾頓又将其撿起。
很難學,但怪有意思的。她想。
接着,車忽然停在了幾棟偏中式風的建築前,康斯坦丁把在車上抽的最後一支煙扔下,然後打開車門。不過他并沒有急着朝建築内走去,倒是很悠閑地對斯凱爾頓說:“我的消息向來很靈通。我聽說過你,沒記錯的話,你的風評有待提高。”
“……好吧,随便你怎麼說,但我從沒失手過,”斯凱爾頓盯着他,“這一點,我想是毋庸置疑的。”
康斯坦丁沒有說話,他推開眼前那扇鐵門走進去。斯凱爾頓想馬上推門跟上去,查斯卻叫住了她。
“喂,你想幹什麼?”查斯從後視鏡中看到了她的動作。
“這還用說?當然是跟上去咯,”斯凱爾頓很不以為然,“你難道就這麼幹等着?你不是他的搭檔之類的嗎?”
“我想這活可不是你能幫得上的,神父驅除不了,才把約翰叫了過來,”查斯皺着眉,又不太高興地嘟嚷了幾句,“我也想要他教我開車以外的事。”
“那好吧,你就待在這兒,我過去。”
斯凱爾頓在說這句話時,人已經鑽到了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