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要不是安吉拉接到了警局的電話,康斯坦丁就差點忘了眼前這位年輕的女士是名警察。
康斯坦丁當然不知道斯凱爾頓想要跑到哪裡去,準确的來說,也沒那麼想知道她要到哪去。自己本沒責任去照顧她,而且他也并不相信神父會慘遭毒手,那條項鍊會保護神父才對。可當康斯坦丁回想起發生在這女孩身上的諸多不可思議的事時,他又忽然懷疑了起來——難道一年前的那次驅魔确實有什麼自己忽略的細節?本就靈力不足的她根本用不了靈視,又怎麼會看到地獄的場景?難道是加百列的那番話?
也許是焦慮,也許是煩悶,不管怎麼說,康斯坦丁隻是一支又一支地抽着悶煙,他簡直不敢相信。可自己又已經設想到那副畫面了——是啊,大名鼎鼎的約翰·康斯坦丁又害死了他的一個朋友,而那個佯裝成熟的白發女孩被幻覺刺激冒冒失失前往,恐怕也會慘死惡魔手中。
這讓康斯坦丁忽然回想起令他不快的記憶了。
他曾經癡迷知名樂隊的表演,所以組織了一支自己的樂隊——黏膜,并在英國紐卡斯爾市的夜總會中舉辦了首場演出。可他卻在那犯了一個大錯——他錯誤地召喚了惡魔,導緻小女孩阿斯特拉的靈魂被拖下了地獄。這成了他心頭永遠揮之不去的負擔。
誘人的魔法。
——把這宇宙耍得團團轉,讓它拱手送上免費的午餐,讓人們看到我們想讓他們看到的。
要是玩得太過火了,就會發生非常糟糕的事,犧牲會十分巨大。
康斯坦丁說不上對斯凱爾頓這人的想法,但有一點能肯定的是,他先開始的确不太喜歡她,也并不覺得她值得信任。這倒是讓他想起以前在賓夕法尼亞州結識澤德的時候了。即便兩人在後來成為了搭檔,但澤德當時給他的印象就是一個幾近瘋狂的人,因為這個神秘的女人一直在幻覺或是夢境的折磨之下瘋狂地畫着他——約翰·康斯坦丁的肖像。
該怎麼形容?傲慢?無助?迷茫?總而言之,這狀态就和年輕時的他如出一轍,而且也是這個年齡段的青少年必須經曆的一個成長過程。在她還未自我介紹前,康斯坦丁就已經知道她的名字了。起初他還有點奇怪為何她要選擇和魔法為伍,為何要選擇驅魔這份工作,因為一旦發生不測,這兩者中的任何一種都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不過,他轉念一想,關于魔法,有一點很是有趣。
——你是否明白那些代價并不重要,你是否被它一次又一次地灼傷并不重要,你心愛與珍視的一切是否都一點點地被當做祭品也不重要。因為魔法的感覺真是不可思議,想象一下那種快感——你能成為宇宙中最聰明的混/蛋,能把整個宇宙糊弄得團團轉,世間所有的悔恨和愧疚都不能破壞這種快感。
你簡直無法放棄這種感覺。
即使你失去了你曾愛的每一個人、曾珍視的每一樣東西,即使你因為傷痛和羞愧變得痛苦、糾結并且堕落。
你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嗎?
那時候你才會開始變得真正強大。
而康斯坦丁很好奇為了它斯凱爾頓究竟舍棄了什麼。
當然,前提是她自己沒玩完。
利用感應術能輕松地搜尋他人,安吉拉執意要跟上來,盡管康斯坦丁認為她并不能起多大作用。
公寓離醫院不遠,他們至少能在十分鐘之内趕到那兒。
可噩耗遠比康斯坦丁想象中來得快。
雖然他事先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到了現場,心中仍抵不住一陣郁悶——真是郁悶極了。也許當初不該拜托赫尼斯去調查這檔事,也許是他有點強人所難了?他從未設想過事情會這樣發展,而且是發展到這地步。況且赫尼斯有那條項鍊——凱爾特三角護符,惡魔不能對他造成直接傷害才是。所以,究竟是哪裡出錯了?
“警衛發現他在摸索屍體,然後他又跑去了街對面,進了這家店,把櫃子裡的酒都喝了一遍,一分鐘之内就酒精中毒死了……”一位中年男子很遺憾地說道,“本可以成為我兄弟會的一員的。”
安吉拉仔細地聽着這個男人闡述事情經過,又在神父的屍體旁觀察了一番,然後就去詢問自己的同事除死者外還有沒有發現一個女孩。
報警的是這家店的收銀員,他正在和警察描述當時的具體情況,注意到安吉拉的詢問後就告訴她有個女孩和死者都進了店,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女孩就忽然跑出了店沒了蹤影。
真是令人擔憂的回答,安吉拉想,不過她感覺到的恐怖勝過了擔憂——為什麼斯凱爾頓能預料到死亡?斯凱爾頓她也會像神父這樣死去嗎?她究竟跑到哪裡去了?
安吉拉沒敢多想。
康斯坦丁在神父的外套口袋裡取出了一條項鍊,同時還注意到了神父手掌上的标記——康斯坦丁倒是弄懂了,項鍊确實保護了赫尼斯不受到直接傷害,所以蠱惑者出現了,最後他才酗酒而死。康斯坦丁撿起地闆上幾塊還未融化的碎冰擦幹淨神父手掌上的血迹,然後從口袋裡掏出手帕來按在那個标記上——赫尼斯最後留下的信息。
事态變得越發嚴重起來了,康斯坦丁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地打電話給了畢曼,将标記的形狀描述給他後就讓安吉拉帶自己去伊莎貝爾的死亡現場看看。
……………………
「這裡有些事沒人願意提起。
在這座城市,不,應該是說每一個魔法使用者都有一個明顯的共同特征。當然,不包括那些走投無路别無選擇的人,比如詛咒家族的後裔、鬼魂、或者是被變形的人。
那就是都蠢得認為自己比其他人更加聰明。」
斯凱爾頓正“享受”了一次“美好”的待遇。
在冰冷的手铐要铐上她的那一刻,她劈手把那手槍給奪過來,可她沒想到這警察完全是個膽小鬼,被這一下吓到後他慌得手指都在顫抖,因此一不留神槍就走火了。子彈擦過斯凱爾頓的臉頰、打穿她的頭發直接射在牆壁上,血濺在了她的鼻子和眼睛上,再加之先前她的腦袋撞到了牆壁,她現在感覺頭和臉疼得要命。
斯凱爾頓已然顧不上疼痛,她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一隻手将他摁在地上,為了不讓他那麼快恢複又使出吃奶的勁扭傷了他的胳膊。另一名警察見狀連忙掏出手槍來瞄準她,但斯凱爾頓已經認準了他不敢開槍,所以她就先發制人将他的手槍給打落,緊接着給他面門來了一拳,又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腳才罷休。
這可比她之前見過的警察遜多了,斯凱爾頓想,畢竟多的時候她能一個月進三次警局,一大半的格鬥技巧都是從他們身上學到的呢。
不過現在不能浪費時間,因為她真正的麻煩不是這個。
她真正的麻煩是,在自己找到任何機會開溜前,惡魔就會率先幹掉自己。不是被什麼人,而是被惡魔,被普通人一輩子都不能見到一次的東西給悄無聲息地幹掉。它們的感官都很靈敏,所以才能這麼快嗅到了自己的氣味,才這麼快地追了上來給她帶來這麼多麻煩,就像詛咒一樣。
大概是動作太劇烈,斯凱爾頓的鼻子流血了,要準備開溜之時,她才發現自己沒有鞋子穿,幸好她及時找到了一雙雨靴。唉,她已經拼命抑制了這種該/死的“詛咒”數十分鐘,她盡力了,而結果就是自己要累癱了,渾身無力,腹中翻江倒海,同時還頭痛欲裂。
此刻斯凱爾頓由衷地希望麻煩事能慢點找上門來,至少在她遠遠地逃離這條街前警察和惡魔都不要過來。
然而卻總是事與願違。
……………………
「你可以不勞而獲,但你要付出代價。
你的恐懼,你的愧疚,你的悔恨,都将随着你的脈搏跳動。
你總要付出代價的。」
康斯坦丁一般不使用魔法,因為他所經曆的事都告訴了他——魔法往往都伴随着巨大的代價出現。盡管如此,許多人仍抵擋不了強大的能力的誘惑,着了魔似地去獻祭靈魂與惡魔契約,用平凡的視力換取魔力成為瘋狂的魔法師·······但不管怎麼說,在去看伊莎貝爾的死亡現場前他還是用魔法尋找了下斯凱爾頓,結果和他預想的一樣了無蹤迹,就跟死了一樣。
也許就是這樣,又一個無辜的人死去了。
也許隻有放棄這種額外的内容他才能查到整個事件的真相,就像隻有放棄指針才能得到表盤一樣。不管怎麼樣,隻有弄清楚惡魔的目的所在才能不犧牲更多無辜的人。
至少康斯坦丁是這麼說服自己繼續前進的,而不是浪費時間去惋惜。
來到醫院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降神會,通靈闆,通靈…爸爸覺得她隻是想得到關注,她也确實得到關注了,”安吉拉身後是伊莎貝爾墜樓掉進的水池,她對斯凱爾頓的去向總有種不詳的預感,所以她沒敢多問康斯坦丁的想法,隻好先講起伊莎貝爾生前的情況,“她把看到的那些東西告訴了所有人,把我媽吓得半死,後來差不多有一年她都沒有說話。”
“所以你把她送進了醫院?”
“沒錯。”
在檢查完水池後,他們就回到了伊莎貝爾的病房。那是一間單人房,布置得還算講究,看上去要花不少錢,隻不過現在伊莎貝爾死了,房間裡也被收拾得幹幹淨淨,就像沒人住過一樣。安吉拉仿佛回想起了伊莎貝爾在的時光,她心情沉重地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松。
“她的病情時好時壞,最近尤其嚴重…那個死去的家夥手上刻的符号,跟這件事有關系嗎?還有那個女孩的失蹤?”安吉拉目不轉睛地盯着康斯坦丁翻箱倒櫃,“約翰,你别忘了我是一個警察,你要知道失蹤案是很嚴重的,尤其還是像她…看起來還隻是個中學生!”
“一個人不可能什麼都沒留下就從屋頂跳下去的,也許我們在這裡找到了某些東西就能把事情解決了。”康斯坦丁又伸手去摸置物架上的東西。
“她留下的東西都在那個箱子裡給你看過了,不過你随便找好了。”
康斯坦丁碰碰運氣似地說:“也許她還留了别的,警察找不到的東西……”
“隻留給你的東西。”他的語氣變得肯定起來,“你們是雙胞胎,安吉拉,雙胞胎往往會心意相通。”
“我跟她不像。”安吉拉想都沒想就否定了。
“但你們曾經相像。你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你們每時每刻都待在一起,你一句話剛說出口她就能接完,你受傷了,她會哭,這種聯系不是說消失就會消失的。”
安吉拉下一秒又是下意識地出口否認,康斯坦丁見狀直接來硬的了,他抓起安吉拉的手臂把她拽到了房間中央,然後按着她的肩膀強迫她站好并思考:“她就是在這計劃自殺的,她就是站在這兒想出來的,就在你站着的位置,她知道你會來,她指望你能見其所見,感其所感,知其所知。”
“她做了什麼,安吉拉?”他問。
“我不知道。”安吉拉重複着這一句話。
可每當她回複“不知道”時,康斯坦丁就一遍又一遍地用更加嚴厲地語氣反問她——“她做了什麼,安吉拉?”簡直像個瘋子!都瘋了,包括自己!她一個活人怎麼可能知道死人在想什麼?更何況她和伊莎貝爾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她又怎麼會知道自殺者的真實想法?安吉拉受不了了,她感到崩潰,趴在窗台上重重地一口又一口地喘氣。
良久,她忽然想到了什麼,連忙擡起頭來:“當我們還是小女孩的時候,會給對方留消息,對着陽光,呼一口氣…就在玻璃上。”
她對着窗戶玻璃呼了一口氣,上面很快顯現出了一大串英文字符。
很好,終于有線索了。
所有希望都指向了——哥林多前書第17章第1節。
………………
夏季的清晨來得很快,而且并不熱,反倒是一陣寒意降臨了這座城市。斯凱爾頓躺在垃圾箱上動彈不得,她昏了有一兩個小時,醒來後發現天際白光乍現,她這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在她昏過去之前,她還在大口喘着粗氣逃離警察的追捕。萬萬沒想到,那兩個該/死的警察呼叫了增援,更讓斯凱爾頓覺得離譜的是,大事沒見他們這麼積極,反倒是對這種小事積極得不得了——來得這麼快!
斯凱爾頓馬上順走那兩把手/槍用于防身,當然,她不會蠢到用槍打傷他們,要是稍不留神人死了她一輩子都得毀在這上面!還有那可恨的罪惡感,最好别黏上自己!
路燈忽明忽暗地閃着,正向她預示惡魔即将發動下一波襲擊——他們能從任何地方來,像通風管啦、下水道啦,甚至是随處可見的陰影之中。實際上她就是想用手/槍來提防它們的,但她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沒有聖銀子彈,于是隻好氣憤地将手/槍扔掉。
啊,沒時間跟你們糾纏!
斯凱爾頓感覺自己實在沒有體力了,她隻好慌不擇路地選擇躲進巷子,希望能借此機會喘口氣。可流彈卻不合時宜地擊中了她的手臂和大腿,這讓她狠狠地摔了一跤。在好不容易要爬起來之時,水窪中忽然延伸出幾隻觸手絆了她,這又讓她摔個狗啃泥。她拼命往後蹬腿,終于爬起來後隻能瘸着步子繼續逃跑。
跑、跑、跑!
傷口在隐隐發痛,可情況不允許她多做思考。盡管每一次呼吸都讓她痛苦萬分,但她卻不敢停下腳步,一直在奪命狂奔。
在跑過一堆垃圾箱和廢棄的籠子後,斯凱爾頓盡可能忽視任何可能給她帶來絕望的東西。她知道身後的那些東西、那群人不會給她留一絲機會,但她還是抱着些許僥幸。而想要自己不至于絕望,那她就隻有全力奔跑,那怕自己已是全身脫力的狀态。
她幾乎是手腳并用地鉚足勁順着消防梯爬上了某棟樓的樓頂,然後她蜷縮起身體,一遍又一遍重複着驅魔的咒語。樓下的動靜很大,無外乎是謾罵她的聲音,對此,斯凱爾頓選擇捂上耳朵,同時希望自己受的槍/傷不至于嚴重到讓自己落下殘疾。
這就是你的引導和幫助嗎!?騙鬼去吧!盡管斯凱爾頓表面上正在胸口畫着十字祈禱,實際上她心裡早就罵起人來了。好不容易确認了那群該/死的警察和惡魔離開後,斯凱爾頓才忍不住哼出了聲,受傷處傳來一陣麻/痹感,她感覺自己都快動不了了!不過,即便如此她還是去檢查了下傷口,直覺告訴她傷口并不深,雖然血都流到手腕和腳踝上了,但至少沒有傷到骨頭——能被流彈射到兩次,多差的運氣啊!
也許現在不是該亂動的時候,斯凱爾頓卻隻是稍微緩了口氣——她沒這麼脆弱,隻要不是殘疾一切都好說,當務之急是回到安吉拉的公寓找到他們,他們應該回去了,也許康斯坦丁能和她一起幹碎巴爾薩澤。希望自己還記得路怎麼走。
于是斯凱爾頓又嘗試回到消防梯上,可對她來說上來容易下去難,一個不合時宜的踉跄直接讓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的半個身子幾乎都要懸空了!年久失修的護欄搖搖欲墜,上來時她都沒有注意到!幸好她抓住了另一邊才勉強穩住了重心!可沒等她松口氣,整個消防梯直接斷裂,她重重地砸在了下面的垃圾箱上,雖然垃圾箱上有很多廢棄的紙闆作為緩沖,但過大的沖擊力仍讓她整個人疼得昏厥,等到睜眼時已經是清晨了。
“……我完了。”
在心底默念了無數遍“完了全完了”之後,斯凱爾頓覺得腦袋裡嗡嗡作響,眼睛前也是一片紅色——血,又是血。她想伸手抹掉,可肩膀和背痛得不行,自己估計一整天都要躺在這兒和蟑螂、老鼠為伴了!一想到這她就惡心得渾身發毛,手臂上也起了一大片雞皮疙瘩。可不管怎麼說,她還有自己必須要去做的事,也許現在還能趕上,所以她隻能拼命掙紮着爬起。
就在這時,一隻手突然出現在斯凱爾頓的眼前,她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來者,反而感動得快要哭出來了!天!是查斯!雖然不知他為何會這時候出現在這裡,但對斯凱爾頓來說他簡直是個大救星!她抽動着嘴角,強忍心中的喜悅,裝作不耐煩的樣子抓住那隻手才費勁地坐了起來。
“……天,鬼知道我經曆了什麼,不過好在你來得真是時候…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斯凱爾頓的肩膀抽痛起來,疼得她龇牙咧嘴,就算這樣她還是忍不住要抱怨幾聲。
“我還以為你已經知道了呢!”查斯一邊說一邊脫下夾克衫給斯凱爾頓套上,“我在别的地方打點零工,不然我請你吃東西的錢哪來的呢?…話說你還能走路嗎?”
“……那是當然。”斯凱爾頓倔強地甩開查斯的手從垃圾箱上跳下來,腳剛一碰地卻險些跌倒,幸好查斯及時扶住了她。
查斯見狀隻得摘下帽子把它扣在了斯凱爾頓頭上,然後無奈地抱起了她,盡可能忽視她的窘迫讓她不要亂動。“你再不去醫院指不定得落下什麼毛病,所以,别亂動了。”他這麼一說,斯凱爾頓總算肯安靜下來,她漲紅了臉,盡量不讓自己的視線落在查斯身上。
……………………
「魔法,它會讓你長醉不醒……
你也許能從中學到點什麼。
比如被命運玩弄,化作小醜死去。」
約翰·康斯坦丁的大多數朋友都死了,他走到哪兒都會留下一路屍體,這該死的宇宙之力好像在告訴他——他不配活着。
康斯坦丁從地獄将地獄聖經給偷了出來,這本另類版本的聖經被交到了畢曼的手上,而沒能将康斯坦丁的靈魂撕碎的惡魔正在咬牙切齒地辱罵他。
他又咳嗽起來了,在想着這是不是他該付出的代價的一部分。有時候他真的想離開這裡,他想回紐約好好休養一番,畢竟這世上沒有一個魔環能将他困住。可是他還沒有将麻煩解決,至少現在他還沒有完勝那群該死的惡魔。
但斯凱爾頓的出現給了他一點……信心?
這個世界是瘋狂的,毫無秩序可言,也許他該承認這個女孩的特别,在她身上就好像看到了過去的自己——也許應該試着去信任她。
而畢曼的死讓他更堅定了這一點。
撒旦之子瑪門要重返人間,有天使在暗中協助他,至于天使是誰,他暫且有了眉目。可不管怎麼說,他還是得先去解決掉巴爾薩澤——那個害了赫尼斯的臭婊/子,同時要逼問出瑪門的所在地,好把他們都送回那該死的地獄。
計劃有了,但事态的發展并不在康斯坦丁的掌控中,他反倒覺得整個事件會變得愈發嚴重和不可預測起來,他不能再讓安吉拉不能再卷入其中;至于斯凱爾頓,康斯坦丁總會不由自主地聯想起那個為了避免父親長期虐待而召喚出地獄兇獸保護自己的小女孩——阿斯特拉,以及自己年少沉迷于各種神秘事件和魔法研習時的樣子。他的直覺告訴他,自己應該重新認識一下斯凱爾頓,也許他還得像以前幫助提摩西·亨特那樣為斯凱爾頓指明一條路——若她要選擇魔法之路,那麼她必須要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必須要足夠了解迷宮,才能走出來真路穿越它。即便不能和提摩西一樣成為出色的青年魔法師,她也必須得在其他人為她展現的所有道路中選擇一條正确的屬于自己的路。
康斯坦丁回到公寓,他打開窗戶站在陽台上一口又一口地抽着煙,十分郁悶地看着洛杉矶繁華的街道,他的腦海中盤旋着畢曼的死和斯凱爾頓幾乎是急不可耐地搶過查斯的手機告訴他的那些話。良久,他鑽進了屋子,拉好百葉簾,決定就此散夥。
"回家吧,安吉拉,你不會想知道外面有什麼東西,相信我。"康斯坦丁說。
他不需要安吉拉再蹚入這渾水,也不需要斯凱爾頓攪進來,以她現在的能力還不足以應付那些惡魔,沒把命搭進去已經是好運氣了。所以他決定自己去會會巴爾薩澤,對付這個混蛋對他來說簡直是綽綽有餘,頂多帶上查斯搭把手——他不是一直抱怨沒學到什麼東西麼?這次倒可能如他所願。
"不止是伊莎貝爾,我以前也能看到些東西……"然而,安吉拉如此反駁他,"但是,你已經知道了,是吧?我比伊莎貝爾要更加強大。"
水是一個通用的渠道,它能幫助人們在不同的世界級進行穿梭,如果想要速成,那就必須得瀕臨死亡。
在安吉拉懇求下,康斯坦丁隻能這樣幫她激發靈力——讓她整個人沒入水中。在将要窒息的那一瞬間,安吉拉就明白了那種死亡的感受,緊接着就忽然知曉了一切——自己其實一直都知道他們的存在,一直都知道該怎麼找到他們,往哪裡瞄準,往哪裡閃避……她一直都知道。
「一旦開始了就沒有回頭路。
你能看見他們,他們也能看見你。」
不止是安吉拉,斯凱爾頓也懂這個道理。
她全身上下都挂了彩,光是治療擦傷就用了不少創口貼,更别說那幾處槍傷了,通通都打上了繃帶,腦袋上也纏了一圈厚的。打了幾針抗生素又吃了幾片止痛藥後斯凱爾頓才覺得好受多了,在此之前查斯就差要推個輪椅給自己坐上了。雖然知道他确實是個爛好人,也是真心想要幫到自己,但她始終無法放下内心的疑慮,心中始終有什麼東西懸在半空中,就像一根緊繃着、随時可能斷裂的繩子——所以,她隻能裝作厭煩和嫌棄拒絕查斯的好意,況且她真的不需要輪椅。
不過,在将自己所知道的事告訴康斯坦丁後,斯凱爾頓不禁思考起驅魔、甚至是有關于自己的魔法的意義起來了。
她的确不喜歡驅魔,至于是為什麼不喜歡,隻是因為她對那尚遠的未知感到恐懼——她是在最近幾年才察覺到惡魔存在的,從透過窗戶看到那個怪人開始,就一直沒有結束過。起初她還慶幸自己能活下來,能離開自己所厭惡的地方開始新生活,可當她坐上長途客車後,她卻看見了它們——已經完全滲透進了人們的日常生活,無處不在,它們也能看見她,并且總是用那雙像鳥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随時要取她性命。于是,她害怕了,身體也在不受控制地顫抖,而當她回想起在街區發生的事件時,她更是覺得恐怖至極,害怕得哭了出來。所以,在來到洛杉矶前她隻好一個人躲在某個偏僻的修道院裡尋求庇護,而驅魔的知識也是在那兒學到的。
驅魔這種活對她來說很危險,可面對豐厚的報酬,斯凱爾頓不知道铤而走險了多少次。惡魔,它們會蠱惑你,在你内心脆弱或是信仰動搖之時趁虛而入,然後傷害你和你身邊的人,面對驅魔人,它們更是恨之入骨。長滿黴菌的房間,滿是膿包瘡口的身體,綠色的嘔吐物,渾濁的聲音,它一下又一下地用小刀紮着自己的大腿,家具随着它的動作毫無秩序地漂浮在半空中,聖水灼燒它的皮膚,念誦聖經讓它備受煎熬,于是它會給你制造幻覺,變成你在乎的任何人誘惑你或者讓你感到痛苦和愧疚,然後悄無聲息地幹掉你或者采取自/殺的方式殺死宿主,真是極其狡猾。斯凱爾頓努力保持謹慎不讓自己中招,可每個人都有失手的時候,她唯一的一次就差點害死了所有人,以至于房間裡充斥着鮮血的氣味,那個可憐人則被惡魔折磨得奄奄一息。
可自己并沒有吸取教訓,隻在郁悶幾天後繼續索取高額的報酬幹活,對自己能力持有的自信延續到了今日,隻不過現在反思已經遲了,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加百列先前告訴過她“天賦所在是上帝賜予自己的恩賜”,可這句話并沒有給她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反而讓她疑惑了起來—— 這些究竟是她想要的東西嗎?她現在的人生軌迹已經偏離正軌太多太多了,自己的理想應該是去好萊塢當模特、演員,成為一名明星,過上養尊處優的生活才對……為什麼自己會走上一條這樣的路?到處逃跑受傷,小偷小摸苟且地活着,而且還和英雄、義警這些不相關的人扯上關系……通靈、魔法,不管斯凱爾頓怎麼絞盡腦汁地思考,她還是隻能想到康斯坦丁一人。不知為何,她忽然就很想了解康斯坦丁了,她想知道他究竟對擁有的能力持有什麼樣的态度?他認為這是一種“詛咒”嗎?他一直在怎麼做?或者說這些能力是他想要的東西嗎?
懷抱着心中的這些疑問,斯凱爾頓拍拍臉頰決心要振作起來,她盡量讓自己抛棄悲觀的想法,至少現在要對自己的魔法有信心,更何況,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才怪。
事實證明能好起來才怪。
安吉拉覺醒的靈力很強大,再次見面時雙方都吃了一驚,斯凱爾頓是驚訝于這強大靈力帶來的威壓,安吉拉則是驚訝于斯凱爾頓目前渾身挂彩的狀态——她在逃離惡魔追捕的途中究竟經曆了什麼?真是可怕。
斯凱爾頓看到康斯坦丁正在準備“讨伐”巴爾薩澤的武器,于是提議自己也要跟着去,可他卻毫不留情地拒絕了她。
“照顧小孩不是我的義務,而且我也不需要多一個鬼魂跟着我。”他把話說得很難聽,繼續自顧自地擺弄着槍械零件。
斯凱爾頓不會去跟康斯坦丁争論,更不說自己絕對不會拖後腿,因為這樣聽起來像是在給自己找理由辯解,即便她認為他說話越來越難聽了,但她隻是悶着臉站在一邊,無聊地擺弄着架子上一些新奇的小玩意。直到斯凱爾頓不小心晃了下裝有尖叫甲蟲的盒子,康斯坦丁才略帶不滿地看了她一眼。
“呃,對不起?”她意識到了什麼,連忙放下甲蟲,“不過,你要是打算去殺了巴爾薩澤的話,反正多我一個不多——它們要取我性命,你知道的,對吧?”
康斯坦丁沒有說話,斯凱爾頓知道他在想什麼。安吉拉對她的大難不死表示十分震驚,而且目前兩人的處境都是驚人的相似——那些東西會一直追着她們不放,除非先手幹掉它們。而康斯坦丁正準備這麼做。他也顧不上什麼平衡不平衡之類的東西,事實上,當那個狗/雜/種/殺掉自己朋友的時候,平衡早就被打破了,殺了他剛好就恢複了平衡。
于是他們驅車來到某棟大廈的地下停車場,安吉拉想要跟康斯坦丁一起上去,但康斯坦丁讓她待在車裡。斯凱爾頓也是一樣。臨走前康斯坦丁扔了一盒兒童牛奶給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他在偷偷地在笑。既不是姜汁可樂也不是軟糖——這兩樣東西起碼還在她的接受範圍内,而兒童牛奶…故意的吧?絕對是故意的。想是這麼想,但斯凱爾頓還是秉着不浪費食物的原則咬着吸管把牛奶喝完了。她忽然覺得其實不跟上去也挺好的,雖然不能看到康斯坦丁使用魔法,好吧,對于這方面她也沒抱太大的希望,但她這幅挂彩的樣子,好像也幫不到什麼太大的忙?盡管之前她還信誓旦旦地承諾自己會幫助康斯坦丁和安吉拉…啊,想這麼多幹嘛!反正自己多多少少幫了一點吧?總之,隻要解決完巴爾薩澤和瑪門就不會有惡魔主動來騷/擾她,世界也會重新恢複平衡,能讓别人代勞又何樂而不為呢?況且她這幾天已經夠累了的。
可安吉拉不這麼想。她應該是在煩躁康斯坦丁讓她待在車上這檔事,所以一直在不耐煩地用手指敲擊着方向盤,實在耐不住了,她才關掉車燈選擇下車。
“你要上去?”斯凱爾頓見安吉拉将外套扔在駕駛座上,又把手槍上好膛,于是連忙下車問道。
“「待在車裡」,男人。”安吉拉先是不滿地念叨了一句,随後回複道,“我的妹妹被殺死了,我恨不得死的那個人是我,我認為我等不了這麼久……”
“沒有聖銀子彈可對付不了惡魔,我就是吃了這個虧,”斯凱爾頓歎了口氣,然後伏在車蓋上撐起腦袋說,“難道康斯坦丁沒有告訴過你?你應該換成那把火槍,和他帶着的那把差不多,縮小版的,好像也是黃金做的。記得嗎?就是我試過的那把,射程有好遠呢。”
“好吧,但不論怎樣,我都得過去,你呢?”安吉拉已然進入了備戰狀态。斯凱爾頓雖然很想躺平不幹,但估計是沒戲的,因為看安吉拉這幅模樣她就知道自己想攔也攔不住,所以隻好跟着她一起上去。當她們到達對應的樓層時才發現,走廊盡頭的那扇大門早已被康斯坦丁以一種物理方法給“敞開”來,令人奇怪的是房間内沒有傳出任何聲響,因此安吉拉讓斯凱爾頓躲在她後頭,而自己則一點一點小心謹慎地靠近,就在她進入房間之時,奄奄一息的巴爾薩澤忽然就笑了。
“你笑什麼?”康斯坦丁皺起眉頭問。
“她才是我的目标,而你把她送到了我們面前。”
話音剛落,康斯坦丁就舉起槍給他來了一個爆/頭,緊接着帶着安吉拉和斯凱爾頓急急忙忙地向外走去,盡管他很想埋怨她們為什麼要跟上來,但他覺得現在不是讨論這件事的時候。
“走得這麼急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安吉拉問。
“耶稣并不是被釘死的,他死在一個士兵的長矛下。”
“命運之矛,”安吉拉沒轍了,她幽怨地看着康斯坦丁,然後按下了電梯按鈕,“我是個天主教徒,約翰,我了解耶稣受難的故事。”
“好吧,畢曼說瑪門需要借助神力來進行穿越,我想我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了。”說着,康斯坦丁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張畫紙,斯凱爾頓在他身後踮起腳來看,她這才發現這張畫他們先前就已經看過了——紅色的背景,在中心的是一把黑色的匕首。
他是什麼時候拿走的?斯凱爾頓不禁心生疑惑:“莫非神力就來自于上帝獨子的鮮血?”
“是的,長矛上的血漬。”
“也就是說他們已經得到了長矛,”安吉拉若有所思道,“……他還需要一個強大的靈媒?”
如同電擊,斯凱爾頓又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不再是令她害怕的注視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她脊背發涼的、屬于根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的存在感和違和感。就好像透明人,可以在所有人無法察覺的情況下存在于任何一個人的身邊……
斯凱爾頓忽然覺得鼻子有些癢,想要打噴嚏,這種感覺像是有頭發或者羽毛從她臉上輕輕撫過一樣。康斯坦丁還在說着什麼,可此時斯凱爾頓卻一句話也聽不進去,她止不住地渾身顫抖——啊,是啊,我知道他是誰,他才是整個事件的主導,他就在…我的旁邊……
動作僅僅發生在一瞬間。這個念頭剛劃過斯凱爾頓的腦海,那個他就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邊發出噓聲,緊接着她看見安吉拉的襯衣上憑空出現褶皺——他環住了安吉拉的腰,這就是他所需要的強大的靈媒!
安吉拉感受到了一種要把她整個人往後拉的拉力,随後,牆體、鋼筋、電線甚至是那一整片辦公區域都被盡數破壞,當她回過神時,自己整個人已經被拽至高空中了!而就在剛剛,就在他要擄走安吉拉、解開對自己的控制的那一瞬間,斯凱爾頓幾乎是下意識地拉住他的手——看不見,但摸得着!啊,我早就該想到是你!
“啊啊啊啊!康斯坦丁——”斯凱爾頓幾乎是本能地尖叫了起來,她費力騰出一隻手想要抓住康斯坦丁,奈何他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康斯坦丁就算用盡全力也無法追上!玻璃幕牆碎了,康斯坦丁想舉起槍射/擊,可他早已飛出了射程,真正令康斯坦丁緊張的是斯凱爾頓——那個東西在妨礙她,在努力要将她甩下來,她看起來快堅持不住了!真是太沖動、太莽撞了!
強風拂過斯凱爾頓的臉龐,她可真受不了這種氣壓,因為這讓她感到頭暈、想吐。哪怕就算這樣她也隻能緊緊抓住他的手,雖然自己不懼怕這種高度,但不慎掉了下去,她又得死一次,而且死相将會更加難看。也許是她瘋了,她忽然就抑制不住地興奮了起來,此刻她的心情有如找到了最終答案那般——答案就在她眼前,她不能放手,這幾天受的委屈都是他幹的好事,自己不該被這樣對待!
“加百列!我知道是你!”斯凱爾頓漲紅了臉喊道,以安吉拉的視角來看就是一副面紅耳赤的樣子,而且呼吸急促,可能是有什麼地方讓她感到難受,“瘋子!你這樣是不會得到上帝寬恕的!你沒有資格這麼做!…去幫助惡魔禍害人間!他們都是無辜的!”
該死,要是還有魔法就好了!斯凱爾頓想,用火焰燒掉他的羽毛,再用冰凍結他的翅膀,最後用束縛咒捆住他,讓他動彈不得,啊!真是該死!
斯凱爾頓感覺體力不支了,她的身體控制不住地軟了下來,在加百列強烈地晃動和幹擾下,她已經快要抓不住了。盡管安吉拉從驚慌失措中回過神來,正竭力提住了她的胳膊,竭力叫她别放手,可仍阻止不了她的身體在緩緩下滑——然而,安吉拉最不想看到的情況還是出現了,以至于她忍不住驚聲尖叫了起來,斯凱爾頓還是掉了下去!
“不!不!不!斯凱爾頓!”安吉拉伸手想要再次拉住她,可距離不夠,而且她也無法掙脫加百列的控制,隻能眼睜睜地看着斯凱爾頓不斷往下墜落。
斯凱爾頓的身體本能地抽動了一下,這明明是事關生死的事,可她卻并不覺得緊張,整個人反倒是格外的冷靜,思路也是格外的清晰,如同感冒痊愈後的那種清醒——她忽然就回想起了很多事,迷幻、朦胧,仿佛置身于溫暖奇妙的美夢中,又仿佛被一隻黏黏糊糊的記憶水母給包裹住,整個人沉在過往的回憶裡。那些曾經自己獨自鑽研魔法,獨自調查神秘事件;研習晦澀難懂的咒語以及光怪陸離的法陣和術式構造;誦讀經,雙手合十虔誠地向上帝祈禱,這些事她都曆曆在目。
啊,這個世界是瘋狂的,是毫無秩序可言的,斯凱爾頓确信如此——因為在那麼一瞬間,她的腦海中掠過一大串自己曾學過的魔法咒語,像城市魔法、元素魔法和空間魔法,這種神秘的力量從最開始就選中了她,而她的心底也一直在渴望着它們。于是,在電光火石之間——她被推入了一個顫抖着的暫時的世界。她于其中看見了太陽和月亮,神偉岸的身姿就出現在她面前。神之光輝撒在她的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上,那裡就如同寶石般折射出耀眼的光彩。此時她隻是一個出自上帝之手、被創造出來的概念上的生命——按照自己的模樣塑造未來的權利。
在這裡,無惡,無善。
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