嬢嬢雖未教她倫理敦常,小善卻也知道男女有别。
他掀了她的裙子,嚼碎的草藥在膝上泛起麻酥酥的涼意,打她個措手不及。
等她纏好紗布,理好裙擺,再出來時,卻不見了晏歸的蹤影。
她左右張望,連僻隅的柴房都找了,統統都沒有。
她想,是不是因着剛剛的事情,花奴心裡生了隔閡,不想再見她,所以連道别都不曾。
她淚窩子淺,這麼多時日的陪伴,一下子人去樓空,心中孤寂難免。還是小,不曾想過能去哪裡找,隻是哭。
起先還是淺淺抽泣,慢慢地,就變作嚎啕。
粉白一張臉,淚水滾着,叫聞者都心生不忍。
大個兒一邊兒想,怎的小侯爺還不回來,一邊兒又想,不若裝作路過,告訴她一聲兒,好叫她别哭了。
他雖然孔武能打,但心思淺薄,叫看見的人一眼就能猜着。
身邊兒的哥哥看出他的心思,說:“打小兒跟着小侯爺長大,你不知道他的脾氣麼?”
他說:“自個兒養的鳥兒啄了旁人手上的食都能被他幹脆掐死,你是忘幹淨了還是糊塗了?”
他們這些親衛自小陪着他長,金尊玉貴的這麼一根兒獨苗,老侯爺當眼珠子一樣地疼,他們這些被配過去的親衛,知道的最多,卻也早已認清誰才是自己往後真正的主子,嘴比什麼都嚴實。
但仍舊不能忘。
那一年,那隻毛色十分獨特的晏歸愛寵,就因為啄了别人給的食,被他毫無表情地碾着脖子掐死,怎一個涼薄可言。
冷血的叫人心驚。
大個兒顯然也是想到,一下反應過來,讷讷:“我知道了,我知道錯了。”
說着話的功夫,他一下捂住大個兒的嘴,“咱們邊兒避開些。”
就見剛剛還被小善看作不辭而别的小郎君,此刻依依出現在她面前,叫小善半掉不掉的眼淚收不回去,就那麼挂在臉上,被一隻硬瘦的指骨輕輕拭去,“出息。”小善聽見他笑話自己。
甕聲甕氣,“你若是想走,好歹告訴我一聲成麼?”
晏歸不知想到些什麼,輕輕扯了扯唇,扔到她身上什麼東西。
小善慌亂接住。
——是一套女子衣裙。
摸上去比水還要光滑,是她從未見過的好料子。
小善覺得燙手。
想到些什麼,又快快問:“你、你哪兒來的銀錢買這個。”
她執拗地,要給晏歸塞回去,說:“我不要,我不要這個,你退回去好麼。”跟他好聲好氣商量。
簡直笑話。
送出去的東西哪裡有退回的道理,更遑論是晏歸這樣說一不二的人,若是給他退回去,他必然是一把火燒了也不夠的。
心裡氣堵,晏歸不拿正眼瞧這個不知好歹的小蠢貨。
她嗫嚅着,因為對方并不接這件衣裳而感到無措。
“你瞧不上我。”他說。
小善蓦然睜大眼睛,不知這樣的罪名怎麼會栽贓到她頭上。
晏歸倒打一耙:“你不光瞧不上我,還輕賤我,看不起我,覺得我是登徒浪子,白吃白喝來你家打秋風的那等俗物。”
這簡直從來沒有的事。
小善嘴笨,與嬢嬢在一起時又不常說話,怎能抵他巧舌如簧。
她隻能讷讷辯駁:“沒、我沒有。”
晏歸說:“那便收下。”
小善雖然不能算見多識廣,卻也知這樣好的料子必然是大價錢買下的,她疑心晏歸是當了身上的東西,才為她置辦的這身衣裙。
又想剛剛在屋裡,他唐突了她,是不是歉禮。
手裡的新衣裳燙手。
然而晏歸好像一下勘破她的那點兒小心思。
直截了當,很符合晏式風格:“你若不穿,我便拿去燒了,也好過遭人輕賤。”
他一向驕矜高傲,若是送出的東西被退回,必然是要惱羞成怒的。
小善明白,當下也不和他正面硬杠,隻默默應下,“欸。”
小媳婦樣的乖覺。
晏歸還不滿意,“去換上。”
濃綠淺影的衣裳,放在她身上,将這春色就占去半數,枝頭花苞兒一樣的純情,一瞬就能夠奪去人的呼吸。
果真适合她,
晏小侯爺從沒給女人選過衣服,頭一遭兒開竅,就生了旁的心思。
想珠寶樓閣裡滿殿的钗子适合她,胭脂水粉鋪子裡豔豔的顔色用到她身上也好看,又想,來年春朝,必要置個宅子給她放衣裳用。
短短時間,已經想去數個日月了。
用旁人的話來講,就是着了魔道,淨想怎麼給小娘子花錢才好。
她局促地待在原地,手指絞着,細細白白的頸子低垂,露出線條流暢的膚肉,是個好遭人欺負的樣子。
晏歸說:“轉一圈。”
她就乖乖轉一圈。
晏歸又說:“擡頭。”
她就擡眼,很不好意思地看着晏歸,綿軟無力地漂亮着。
像這春日,隻能迎合。
晏歸的心疾又要犯了。
晏歸知道,是因為她,她蠱惑他,又使盡甜言蜜語來引誘他,反正總歸不是自己的錯處。
再想
這樣的山野鄉間,如何能養育出這樣的山靈精怪,必然就是她的刻意等候。
反正總歸不是他的錯處。
是也不承認。
他想,将她帶回家去,見過父母,過了明路,才好令人安心。
現下就是她無名無分叫他做她的郎君,他也是不能答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