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微如遭雷擊。
那個人,她竟然是——
女人撩起眼簾望向她,绯色的眼睛,像滲透了血一般!
傅清微驚叫出聲,蓦地坐了起來,吹亂符紙的風已經平息,山間道觀陰涼陣陣,她手搭在石棺邊緣,仍坐在昏迷之前的棺材裡。
不同的是裡面隻剩下她一個人。
傅清微擡手探向自己的頸間,遲疑地摸索着,沒有摸到任何血迹,連傷口都沒有。
怎麼回事,是夢中夢?
随着她這個動作,一件衣服從她肩膀滑落,是那件繡着日月星辰的紅色鶴氅。
傅清微抱着衣服環視了一圈四周,在不遠處發現了背對着她的修長身影。
那人墨發一半用蓮花冠束起,長身玉立。
傅清微視線順着她披散的另一半長發蔓延開去,滿腦子隻浮現一個念頭:
……好細的腰。
她攥着懷裡鶴氅的白皙指節緊了緊,晃了一下腦袋,暗罵自己下賤,清了清嗓子喚道:“道長?”
道長回過身來,左手似乎握着一樣物事,掩在手心,傅清微看不清。
“何事?”
“我是無意中來此,不知可否指點一條明路下山?”
道長諱莫如深地望着她。
被她漆黑的眼睛盯着,傅清微無端有些毛骨悚然。
“何年何月?”
“2029年9月20日。”
“報上名姓。”
“傅清微。”
“清微……可也是道士?”
“不是,我隻是普通人。”
“哦。”道長把她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落在她美玉無瑕的頸項。
施過祝由術後,已經看不出原來的傷口了。
“道長?”
女人看她的眼神忽然變得幽邃,看着看着就想從哪裡下口似的,傅清微連忙打斷她的審視。
“嗯?”女人的容貌絕豔,應當配一副明媚驕陽的嗓子,卻意外有些清冷。
但她音質清澈,質疏如珠玉,冷得并不讓人産生寒意,隻有一種幹淨之感。
她蓮冠道袍,袖擺繡着祥雲仙鶴,冰肌玉骨,有天人之姿,仍生出一種隻可遠觀的飄飄仙氣。
"不知道長如何稱呼?"傅清微試探道。
女人靜了許久,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似乎聯想起不虞之事。
她冷哼一聲。
“與你何幹。”
“好的。”傅清微閉嘴。
還是個暴脾氣的道長,不愧是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玄門。
料想也不會有鬼冒充成她這樣的道士,可能是道長和原先封印在這裡的東西打了一架,對方不敵,她赢了,或者她道行高深,剛剛出關。
就算她是鬼,也是降妖伏魔的道士鬼,不會傷害普通人。
無論如何,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了。
傅清微松了口氣,再次問道:“道長,我想下山應該往哪條路走?”
女人沒有再為難她,揮手開了院門,道:“走吧。”
傅清微從開着的門往外看,霧氣已經完全沒了。
她擡腳出了門框。
身形卻被那女人再次叫住。
她回過頭,看見那女人站在門内,下午的光線偏移,剛好落在院子裡她面前的地面,泾渭分明的一條線出現在她的腳下,仿佛割開了無數個漫長日月的昏曉。
女人問:“此間可還有戰亂嗎?”
傅清微凝目望她,極其認真地回道:“已和平近百年了。”
“那就好。”她似乎笑了一下,轉身進了觀内。
傅清微在緊閉的木門前駐足了一會兒,面向道觀,俯身慢慢地鞠了一躬,才循着小路下山去了。
一張薄薄的紙片在陽光落在她頭頂上時,亮出微微的光,似是紙人伸出的手。
*
觀内。
女人冷眼看着滿地黯淡了的符紙,棺材蓋反面朝上掀翻在地上,遍布手指留下的幹涸淩亂血迹的抓痕。
女人随手撿了幾塊沾了符力的的石頭,捏了一把土充作香爐,就地設了個簡易的法壇。
還缺媒介和沉香。
她在廚房同時找到了這兩樣。
女人點燃了三支香,面向法壇,雙手舉至額前,虔誠地拜了三拜。
她左手将三支香均勻地插在香爐之中,一字排開,煙霧袅袅,筆直向上,庭院陰冷,風飒飒拂動樹葉,抖出巨大的聲響,仿佛有什麼應召前來。
“太上敕命,急诏壇前。鬼神借目,乾坤借法。急急如律令。”
她左手掐訣,右手在虛空迅速畫了一道符,金光自空氣裡驟然隐現,沒入一旁的水缸中。
缸水清澈,倒映出觀内的高木,樹影在水面無風自動的波紋裡漸漸扭曲。
漣漪散去,水面出現一個年輕女人的倒影,正是剛剛從道觀離開的傅清微。
她神情自如走在下山的道路上,全然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已被另一個人毫無保留地收進眼底。
隐在她發間的小紙人歪了歪腦袋,小心地把手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