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環亞已經快建立九年了，而與死神殊死搏鬥了半年的樂陽人，正為即将到來的新年籌備着。

路熹茗本以為這瘟疫都快過去了，而魏尋日日與病人接觸，還貼身照料曾經患病的自己，或許早就有了抗體，卻沒想到他被刀傷損了元氣，終究還是在新年前染上了瘟疫。

好在他精神尚佳，除了咳嗽和低燒外并無什麼大礙。

魏尋咽下了苦澀的藥湯，問路熹茗：“不是巷子口就有賣麥清元嗎？怎麼還要自己熬藥呢？”

“之前曬幹的花瓣剩着也是剩着，與其讓它們發黴，不如用了，”路熹茗接過碗，“況且，我對他們賣的藥并不放心。”

“咳咳，已經有那麼多人用過麥清元了，這藥再差也不會差到哪裡去的。”一陣涼風襲來，魏尋輕咳了兩聲。

路熹茗為他關緊窗戶，又在關窗戶時看到了白皚皚一片雪的竹林，不禁被其吸引住，出神地站在了窗前。

她房間裡的窗戶是朝着院子開的，故而她平日裡根本沒機會注意到這片竹林。那些竹子在雪和料峭寒風中依舊保持青翠挺拔的身姿，靜靜等着春風的再次來臨。

魏尋注意到她的視線，起身披了件棉衣，緩緩走下了床。他或許本想從背後抱住她，所以他伸出了雙手；但他又想起了自己還染着病，于是又垂下了手。

少年裹緊了衣服，靠在桌邊，對路熹茗說道：“寒照到五月時雪才會開始化，若最近城門開了，你願意陪我回一趟我的家鄉嗎？運氣好的話，或許我們還能看到連綿的冰川。”

“你怎麼起來了？”路熹茗的思緒被身後傳來的聲音拉回，“你還發着燒，趕緊躺着吧。”

“路路，你見過冰川嗎？”少年現出了月牙般的笑眼，“它們有的是白的，有的卻是藍色的。”

路熹茗搖搖頭，誠實地說：“沒有，我連雪都很少見到。我也很想親眼瞧瞧藍色的冰川。”

“所以要不要和我回去？一定能讓你大飽眼福的！”魏尋的臉頰還帶着發燒時的紅暈，眼睛卻閃着明媚的亮光。

遲疑片刻後，路熹茗最終還是點點頭道：“好，我和你回去。”

少年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開心地哼着小曲、邁着小碎步重新跳上了床，又老老實實給自己掖好了被子，閉上了眼睛。

隻有這種時候，路熹茗才會覺得他才剛滿十八歲，還處在對世界充滿了憧憬和好奇的階段。

而她卻迷茫得不得了。

在遇到殷意果後，她亂七八糟的夢來得更加頻繁了。

有時候，她會夢到自己正背對着跪拜她的人們向上天求雨；有時候，她在夢裡是與戰士們同上戰場的騎兵；再有時候，她還會坐在高台上，斥責台下的人貪婪、自私、利欲熏心。

路熹茗每日在淩晨睜開被淚模糊的雙眼時，隻覺得精疲力竭，甚至甯願自己沒有入睡過。

她夢裡的人太多、太雜，除了她自己，她并不能記住出場過的任何人。

或許她真的需要出去走走了，換個環境呆一段時間，說不定這種狀況會得到改善。

随後，她開始發現自己其實并不想離開。隻要想起魏尋的笑臉，和他們朝夕相處的場景，她就覺得她做不到抛下他，或者割舍他們之間的聯系。

明明沒有任何人告訴她，她一定要離開，或是一定要做些什麼，可她總有種預感——她會在不久的将來知道些什麼。

她不相信自己真的能像殷意果說的那樣讓天地在一瞬間改頭換面，可若非如此，金嬉為何會找到她？還口口聲聲要讓她幫着“回歸世界的本源”？

但倘若她真的有那樣的能力，為何她卻連一個小小的瘟疫、和人世間小小的歧視和不公都無法抹去呢？

她想不明白，于是下意識地想找魏尋商量，卻發現少年已經安然入睡了。

看吧，她和他相處越久，她就越依賴他。而這種依賴讓她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沒有來由的危機感——若是在某一天突然失去了與他的聯系，那她豈不是真的會陷入可怕的黑暗與孤獨之中。

幾天過去了，少年終于從瘟疫中恢複了過來。

路熹茗準備了一桌好菜，慶祝他熬過了傷病，也慶祝即将到來的新年。

隻不過秦昭然又突然被城立醫館叫了過去。每一次，他都走得匆忙，不肯和路熹茗互動，而回來後，他也很少談起自己究竟去醫館做了些什麼，隻是一個人在書房裡對着院子裡的橡樹發呆。

所以這個新年前夕的晚上，隻有路熹茗和魏尋兩個人在家。

城中又一次放起了煙花，他們坐在客廳裡依舊能聽得見“咻”的一聲火花竄天的聲音，緊接着便是火花迸發開的“砰砰”聲。

路熹茗放下了筷子，和魏尋對視一眼，少年點了點頭，他們便一同走到了室外。

與年中時放的煙花秀不同，這一晚的煙花色彩更缤紛，花樣也更豐富些，有幾簇甚至能看出明顯的圖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