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人在紫璐眼中原本是沉默低調的。他們國破家亡、受制于人的屈辱曆史已經被埋沒在破碎的舊世界裡,如今的南疆人,以溪流為箭矢,以河川為長矛,又以湖泊為盾牌,向着他們不曾踏足的土地浩浩蕩蕩地前進着。
“陛下,”侯将軍跪在紫璐的王座前,伏着頭向她描述着邊境的慘況,“錦南城的要塞被洪水沖毀了,而百姓也急需避難之處。”
“南疆人呢?他們進到岷國來了嗎?”紫璐問。
“闖進來了,是屬下無能,沒能守住錦南城......他們抽幹了錦川的河與水庫,正在向王城進發。”
紫璐沒有想明白究竟為何南疆人能夠在岷國的地界上駕馭水流,他們兩國之間明明表面上看去并無任何交集,往來也不夠密切。岷國更是沒有接待過來自南疆的任何團體,并讓他們在這片疆域上開枝散葉。
“你還記得兩年前的失蹤案嗎?”金嬉提醒她,“慶國當時也失蹤了許多人。”
“是南疆人幹的?他們為何要這麼做?”
“你或許以為能力的改變是單向的,南疆人擄走了岷國五百人,那五百人在南疆生活一段時間,便又能再次恢複他們對于種植的能力。但其實,交融是雙向的,而他們明顯比錫國人更懂這點。前段時間,南疆把這些被擄走的人放回岷國和慶國,你猜這之後發生了什麼?”
“這些岷國人......也能掌控水了?不對,他們是不是也擁有了慶國人的能力?”
金嬉點點頭:“你總想着隻要不讓别國之人進入岷國,便可高枕無憂,但在這種局勢下,想要做到一塵不染,怕是不可能。”
紫璐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走下了王座。她把王城暫時托付給弟弟,便領兵去錦南城修建避難處、疏散受災群衆。這之後會發生什麼,她隐隐能猜到,而因為能猜到,所以她無法放任自己忽視那樣的未來。
百姓們見到她的出現,臉上都帶着淚,守在路中間,祈求他們的女王為他們讨回一個公道。
“我們的田白種了,家也沒了,陛下,我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帶着自己挨餓的孫子,不停地對騎在馬上的她磕頭。接着,人們逐漸聚攏在她身邊,哭泣聲宛如一把刀深深刺入紫璐的心中。
她帶着滿腔悲憫與憤慨找到了南疆人的王,而對方一開口,要的便是岷國的半壁江山。
南疆王絲毫不把紫璐的地位放在眼裡,輕蔑地提出了他認為最合理的建議:“你若是舍不得榮華富貴的生活,也可以考慮與我們聯姻,到時候你依舊是尊貴的人上人。”
“不必了,”紫璐握緊拳頭,咬牙切齒地回絕了他,“我會用我自己的方式保護我的子民。”
“你要是真的有辦法,就不會來找我了。”南疆王笑得很狡黠。而殿前的其餘南疆臣子們,也都笑了起來。
“你剛剛就應該把那老頭子殺了的,而且你不是沒動過這樣的念頭,”金嬉又一次搖着尾巴慢條斯理地戳穿她,“怎麼又不下手了?對你來說,殺他很容易吧。”
“他們朝堂上那麼多雙眼睛盯着,我怕他們報複岷國的百姓。”
“你還可以把朝堂上的每一個人都殺了,一鼓作氣奪權......”
“夠了!”紫璐怒吼道,“不需要你對我的決定指手畫腳!”
“給你權勢,你也守不住。”金嬉變得更加尖酸刻薄。
“那又怎樣?我隻想讓人們活得更好,即使沒有權勢,我也依舊是這麼想的。”
她發完火後,又立刻開始忙碌起來。水不能向高處流,那她便在山上劈出一個個寬闊的平原,讓岷國的百姓們暫時住在那裡。可百姓們好像不喜歡山裡的日子,隻在那呆了短暫的幾個月,便翻過山去長樂讨生活了。
“陛下,岷國多山川,可總不能讓他們每淹沒一座城池,便把百姓們趕去山裡吧?又有多少座山,能容納整個岷國的人呢?”一位老臣滿臉憂愁地對她說。
“陛下,萬萬不可進軍南疆啊,他們那裡都是湖泊與沼澤,我們的軍隊從未有過水戰經驗,而他們随意就能弄沉我們的船,”另一位臣子伏在她面前顫聲勸阻她,“我們去了,便是送死啊!”
紫璐沉聲問:“守在這裡百姓遭殃,主動出擊軍隊遭殃,這進攻也不是,防守也不是,你們可有更好的方案?”
大臣們面面相觑,而她的弟弟卻早已為她準備好了禮物。他帶着錫國人走到了紫璐的面前,對紫璐說:“錫國人答應幫我們戰勝南疆人,隻要王姐你屈尊嫁入錫國。”
“你們都瘋了嗎?”紫璐氣到笑出聲,“還是我瘋了?你是不是觊觎王位許久了?就這麼想要這個位子?”
“臣弟不敢,臣弟一心為岷國的人們......”他話音未落,紫璐便一掌拍過去,跟随而來的錫國使臣便七竅流血暴斃在他的面前——他死得很被動,很沉默,就像曾經的她一樣。
“依附于人的下場,你明白嗎?”紫璐對弟弟說,“若是不懂,看看你面前的屍體,你就會明白了。”
她的弟弟沒再向她提出任何異議,而錫國使臣的死也被用“染疫”掩蓋過去。
深夜,金嬉又來了:“那使臣做錯了什麼呢?他不過是為他的王做事,就因你一時的怒火丢了性命。”
“我難道要殺了自己的弟弟嗎?”紫璐痛苦又内疚地癱在椅子上,捂住了眼睛,“如果不這樣,難保他下次又要提出和親。”
她明白自己作為女人,和名不正言不順的君王,會被當成任人拿捏的軟柿子,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隻是她沒想到,即使身在國家權力的巅峰,她卻沒辦法處在人們觀念上的頂端。
她嘗試掙紮,但自己的命運和能做的選項似乎已經與自己的身份和岷國的一切深度綁定在一起。她就像蠟燭上的火苗一般,縱使一腔熱血試圖掙脫燭芯的牽扯,但實際上,這微弱的火焰離了蠟便什麼都不是。
在紫璐第一次殺人的兩個月後,岷國遍地燃起了撲不滅的火。她堅守了許久的信念,在發現弟弟試圖刺殺她後徹底破碎。
如果她當初答應和親,讓位給弟弟,是不是南疆人真的會放過岷國,或是錫國人真的會幫他們共同抵禦南疆?
“怎麼可能呢?他們不過是想方設法讓我讓渡權力罷了。”紫璐站在城牆上,望着岷州的熊熊火焰,對自己笑得很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