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号是個晴天。
一早他們就收拾妥當出了門。不是什麼熱門的日子,兩人幾乎沒排什麼隊,一路暢通無阻拿到了紅本。
告别周恪,坐上飛機,目的地是一個古鎮,品牌方定的,位置較偏僻,勝在景色好,保留了許多原生景觀,沒有濃重的商業氣息。
下了飛機又坐了一小時的車,走盤山公路,搖搖晃晃到達時早已疲憊不堪。第二天一大早起來踩點拍攝地,前置流程走完,也已經到晚上了。
向君霓在酒店附近找了條相對繁華的街道,随意進了家飯店,坐在近門口的位置,擡頭就能看到來來往往的行人。
這裡的年輕人算不上多,也沒趕上旅遊旺季,所以路上大多數是一些有些年齡的大人和年紀尚小的孩子。他們步伐悠閑,交流時的姿态倒是豐富,老人靜,小孩動,襯在古樸的建築下,有種别樣的故事感。
她用完餐,起身結賬,餐廳老闆很熱情,看她是外地人,說了不少吉祥話還送了小吃。
向君霓笑着道别,走出門後才轉回身,然後,她泛着笑意的眼睛在看到一個格外顯眼的身影後滞了一下。
馬路對面,大約隔着三四個商鋪的位置,在回酒店的方向,何江澤穿着黑色沖鋒衣,單腿蹲着和當地一位阿婆講話。
他此刻正笑着,眼角眉梢都要和煦些許,也沒了平日那股散漫勁。但他看起來仍然和周圍的人格格不入,年輕俊朗得過于突出,可好似沒人在意,都笑得開懷,相處自然如有血緣關系的祖孫。
她想,他還是老樣子,天生氣場如此,做什麼事都瞧着胸有成竹。
她裝作沒看見,轉身走進反方向的人群。
這條路通向一個爬山棧道,走到頭有一個觀景平台。她漫無目的地走着,沿路拍了些照片發給周恪。在平台上坐了一會兒,覺得有些冷,看時間已不早才打道回府。
到酒店時收到周恪的回信:“很好看。”
向君霓沒回,将手機放在一邊,簡單收拾了收拾準備去洗澡。
她心想這人也神奇,回這三個字瞧着敷衍,可她自動腦補他說這話的神态後,又覺得他誇獎的真心實意。
但其實周恪這次多少是有點心不在焉的。他今晚有個飯局,場上多是些領導和教授,還有他曾經的導師陸新。
周恪是陸新的開門弟子,過程是有些陰差陽錯,兩人第一次見面時都挺無措,陸新對着他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最後說,你先坐,我給你倒杯水。
他個子本就不高,又十分清瘦,最後他面紅耳赤站在那,反倒稍顯沉穩的周恪看着更像導師。
但他确實是個好導師,腦子頂尖聰明的那種,年紀輕輕履曆已是别人攀不上的高峰。隻是多少年過去,為人還是那般木讷和腼腆。
彼時周恪剛敬完酒,三言兩語将話題轉回領導身上,看見向君霓發來的信息抽空回複了一句,後來手機就再無動靜。
飯桌上的話題兜兜繞繞,這會兒是院領導就着酒瓶上的一句“勇攀珠峰”聊起自己過去的經曆。他講起那天的風雪和低氣溫,驚心動魄又虛驚一場,後來又深沉地砸吧砸吧嘴,點幾下頭,感慨自己如今的力不從心,接着是一陣意料之中的打趣和誇贊。
周恪的思緒在這故事裡轉了轉。
他無意瞟了幾眼屏幕,鬼使神差又打開向君霓發來的照片,看着像是在山上,環境似乎有些荒涼。
他看了看時間,又回了句:還在外面?
許久沒得到回音。
……
向君霓剛從浴室出來就聽見手機在響。她五步并三步跳過去,地闆上留下一串水印,“喂?周恪?”
“在忙?”
“剛洗完澡,怎麼了嗎?”
“沒什麼事。”周恪頓了頓,“那你先忙,回頭聊。”
向君霓一頭霧水挂了電話,對着手機撇了撇嘴就接着去浴室吹頭發。梳洗完畢後撲回床上,這時才看見他發來的消息。
她盯着對話框裡的文字,沒琢磨明白意思,索性抛一邊去,這會兒睡覺才是大事。
20号一早,向君霓被鬧鐘吵醒。
今天要趕着去拍浸着薄霧的山景。
掙紮着起身那幾分鐘大概是她今早覺得時間最寬裕的時候,接着就是一路慌忙,嘴裡咬着面包,套着外套,檢查了一遍設備後裝好,背着跑出了門。
室外的停車場裡并排三輛商務車亮着燈,載着拍攝組,妝造,監制以及何江澤等。
昨天和自己那輛車的司機已經對接好,向君霓敲另兩輛車司機的車窗,又确認了一遍路線,山裡不好定位,她交代他們跟着她的車走。末了注意到坐在副駕的何江澤助理孫周,對方有些拘束地主動和她打招呼,她點頭笑笑,餘光不經意瞟到了後座的他,阖着雙眼,安安靜靜任由造型師收拾,似是完全沒注意到她。向君霓并不多作停留,和孫周示意一下便離去。
孫周看着向君霓坐上另一輛車,清了清嗓子,陰陽怪氣地對後面那人說:“我看你老毛病又犯了,什麼時候還學會擺架子了?招呼都不打一個。”
他和何江澤曾是同窗,上學時關系就好。共事多年,兩人相處不像常見的上下級關系,講話也頗為不客氣。
等了一會兒,車上卻沒人回他話。
孫周欸了一聲,轉過身較勁看他。
那人依舊不曾睜眼,隻淡淡說一字:“困。”
孫周懶得拆穿他。
一切都安排完畢,車子啟動,輪胎碾過潮濕路面的碎石。
化妝師輕擡他下巴,唇刷帶過他嘴角,他偏過頭配合。路況一般,沒一會兒化妝師收起工具,同時他拿出手機,打開信息,下滑刷新,界面還是沒變化,直接反扣手機,擡頭看窗外。
行至目的地,下車時孫周有意拉住了何江澤,說:“不至于少爺,你就服個軟認個錯,硬着頭皮也就一會兒的事兒。”
當時何江澤側背着他站,停在那幾秒沒有動作。孫周以為他再不爽也多少能聽進去些,結果這人面無表情轉過頭斜他一眼,說:“别喊我少爺。”
孫周氣得翻白眼,暗下決心再也不提一句。冷靜下來後,突然想起少爺這稱呼最初是向君霓喊的。
何江澤其實教養很好,但分人,早些年遠遠沒如今這麼好脾氣。他入這行算誤打誤撞,起初自己也沒多當回事,有傲氣在,加上這圈裡怪人也多,個個氣性都不小,偶爾讓他撞上,沒罷工不幹都算是好的。
那時向君霓閑了就會來陪他,揉着他的臉笑眯眯說:“又是誰惹我們家少爺不開心了。”何江澤聽了這稱呼總會黑了臉,拍掉她的手,卻又不容分說握在掌心。
她喜歡喊他少爺,尤其是存心逗弄的時候。
旁邊發型師在給何江澤噴着定型,攝影助理在和向君霓交談,造型師拿着兩件外套在他身上比劃,扭頭喊向君霓,她跟助理邊說邊走過去,挑了其中一件讓他換上。
孫周看着生疏又公事公辦的兩人,歎了口氣。
真沒招。
而比起孫周的風聲鶴唳,何江澤平靜的多。
知道她的脾氣和喜好,也知道不能操之過急。
雖然自己喝完酒後這話就當放屁。
山巒起伏,煙霧缭繞,鳥鳴劃過長空,餘音都顯蕩氣。山深處一條小徑,兩側是參天樹木,才下過雨,地面濕軟,來不及消耗的樹葉積了滿地。
正式開拍,何江澤往深處走,再停,轉身,快門聲沒斷過。
他知曉她工作時的狀态,總愛頻繁地給出一些積極的回饋和誇贊,但今天不一樣,收斂多了,拍完全景跟着特寫,給他過圖,沒多餘廢話。
好事兒。
正好來一陣風,吹起襯衫和碎發。何江澤順着風向轉身,旁邊舉着反光闆的攝影助理蹲着身跟着挪動,沒留意一腳踩進灘軟泥裡,直接重心不穩摔倒,沾一身髒。
何江澤下意識扶,拉起來後确認人沒傷。他跟人說先回吧,眼神看向君霓,得她點頭。
她順勢過來給他看圖,他挑了幾張,夠用了,于是一行人打道回府。
助理提着褲子一路小跑,妝造組互相攙扶,向君霓走在後,習慣性調相冊确認照片,間隙擡頭看兩眼路,助理已經落下他們一大截。
身後有窸窣腳步聲,越來越近,知道是他,想往邊靠給他讓路。突然手臂一緊,他拽住她,聲音在頭頂響起:“看路。”
然後給人拉到身後。
來不及做出反應,他已收回手,沒再多的動作和話語,步子緩慢又紮實。
向君霓終于在取景框之外觀察他。
好像什麼都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