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回家吃飯，三個演子一台戲，都裝作昨天什麼都沒發生，閉口不提一句。

向延是之中最沉默的一個。

即使向君霓去吃飯時他坐在殘局前一個棋子兒也沒落下去。

昨晚沒睡好，向君霓從進門開始就哈欠連天。邵鳳梅看着她一路捂着嘴往衛生間去，問着：“怎麼了這是？”轉頭問周恪，“昨晚上沒休息好啊。”

這時向延撂了棋子往飯桌走，周恪從善如流答：“不太好，睡得就晚，半夜翻來覆去也沒怎麼睡好。”

這頓飯是吃得索然無味，犯困的犯困，回避的回避，裝傻的裝傻，各有各的心思，但向君霓看得出來向延對她還有氣。

回房就和周恪吐槽。

“我就覺得你們男人特别怪，看你們那些酒局上的樣子就知道，但凡有個人想要訴苦，或者傾訴傾訴那種苦悶點兒的情緒，你看看其他男人都怎麼做的？要麼大家都沉默，拍拍肩膀說些無關痛癢的話，下面就該說‘來，走一個’。要麼就會嘲笑，不是嘲笑自己就是嘲笑别人，到最後還是變成喝酒，你們自己都不覺得别扭嗎？然後自個兒壓抑久了，再宣洩到别人身上，完事兒還覺得自己多不容易多委屈，神經病。”

周恪知曉在這話題上他沒什麼發言權，他隻哄着她，任由她罵，勸她消消氣。

書架裡放着她之前的相冊，周恪正随手翻着。

多是向君霓的照片，從小到大的都有，後來她開始使用相機，慢慢又多了些她自己拍的照片。

他翻過一頁，突然定睛到一張照片上。

他抽出來，仔細看了看，問她，“你這是什麼時候拍的？”

向君霓湊過去看了一眼，“大學吧，好像是大二？大三？當時市裡面搞的什麼心理健康月活動。诶，你這麼一說——”她接過照片又認真看了看，“想起來了，我當時好像就講的這個主題，探讨你們男性為什麼沒共情能力，還拿獎了呢。”

周恪若有所思，又拿回來盯着看。

看得出來這張是用膠卷沖洗的，顔色鮮豔複古。

窗外天晴，相冊上的塵埃漂浮。田字格的窗影照在木地闆上，周遭都帶着老照片泛着的那種昏黃的舊意。

時間變慢，空氣的流動也變慢。

周恪忽然笑了，帶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

他一直記得那一天，他去活動現場給室友送鑰匙，走在樓梯上就聽見話筒裡的發言聲。

起初是沒太在意，越走近越覺得嗓音和語氣都耳熟，一下子就想起她。

腳下提了些速，耳邊是她最後收尾的“謝謝大家”，到底是沒趕上，進去後台上隻有主持人的身影。

室友伸手招攬他，他放下情緒走過去，有點心不在焉應付着。

“謝了啊，明兒我就去配一把。你們這次比賽去幾天？”

“加上往返三天吧。”

“成，你鑰匙我先拿着了。”

“嗯。”

“那你趕車去吧，我得趕緊去盯場了，走了。”

“诶。”周恪話鋒一轉：“剛剛演講的女生你認識嗎？”

“剛才？10号嗎？嘶，具體是誰我還真不知道。”他正促狹心起，旁邊就有人過來喊，他慌忙拍拍他肩告别，“真不跟你說了啊，有事再聯系。”

但周恪沒急着走，順着人流又上後台繞了一圈，沒找到她，随手拉住一位問他知不知道十号選手在哪裡。

那人回頭環視，給他指了個方位：“那兒呢。”

他順着看過去，但不是她。

轉身的瞬間又好像看到門外一閃而過的身影，他穿過雜亂的人群追出去。

前台響起一片掌聲，他手心冒汗，心髒跳的很重，直到透過樓梯的拐角看見半層樓下她的面龐，笑得很甜，正挽着一位男生的手臂去夠他手裡的相機。

他停下腳步，心也跟着落地。

……

周恪把照片放回相冊裡，擡起頭，看旁邊的向君霓将頭發随意挽起，然後坐在書桌前蜷起雙腿回複着郵件。

還好。

**

回江市之後的日子十分繁忙。向君霓完全獨立後，要忙上許多，大事小事都需要她親力親為。何況既然決心向上走，她也開始格外珍惜自己的羽毛。

而周恪的一些瑣碎工作暫時告一段落，生活也恢複規律。兩人一忙一閑，加上晝夜颠倒，結果是能好好坐下說話的時間都不多。

但她忙也忙得有意思，相比之下自己就太過無趣，也會去想，她會不會覺得和自己在一起十分無聊。

其實了解她是什麼樣的人不難，讀懂她的情緒也不難，但真要摸索出她的喜好沒那麼簡單，不能一味地試錯，也明白就算真要讓她說喜歡什麼樣的她也答不上來。

于是周恪開始學習，主要體現在床上的活動。床上那當然和平常不一樣，她喜歡與否都有最直接的表現，那就很容易找到規律。

比如她不喜歡話太多，不喜歡太主動，她會在他掌控着她又讓着她的時候最為動情。

平日裡向君霓是個倒頭就睡的，周恪做不到，他有點入睡困難。平常睡素的的時候她是不喜歡睡前被他抱在懷裡的，她覺得好悶。一般她平躺或者背對他，他就會橫過手臂樓她，摩挲着她的手或小臂，但有時候她嫌重，會毫不顧忌地拍掉他的手。這種時刻周恪大多是沉默着收回手的，等到她入睡，會再次擁她入懷。

時間進入六月，這些天他清早起來會先去晨跑，之後便順手帶些早飯回來，再進屋喊人，毫不留情拉開窗簾。

接着向君霓風風火火起床洗漱。

相處久了，她幾乎又回到自己獨居時的狀态，不再按時按點聽鬧鐘起床，賴到最後關頭才算沒浪費時間。

但她狀态很好，日子過着也有了奔頭。

周恪在清閑的時間裡去了幾趟療養院，向君霓抽空陪着去了一趟，依舊是她像個活寶一樣上蹿下跳，另外兩人淡淡的笑。

沒過幾天，陸新身體出了毛病，三天兩頭往醫院跑。

山峰那個項目原本就歸周恪和陸新管，這一下子全壓在周恪自己身上。

打從知道由對面的工作全權交由卓瑤接手後，他就在考慮該怎麼妥帖地處理。

很早之前邱峰就以合作為由邀他去吃個飯，說順便也叙叙舊，正好有機會聚一聚。

“卓瑤也在。”

邱峰在電話最後這麼交代了句。

當時他電話打過來的時間不算早，周恪應下，同陸新和一位學生一起赴了約。

叙舊，可以，卓瑤和他們也同門，老師在場不是更好，再有是學生跟着他忙到現在，不管飯說不過去。真要談合作也沒毛病，老師在，參加項目的學生也給你喊來了，盡管指導。

邱峰說他不地道，對朋友還這麼見外，他也隻是笑笑，說朋友就應該這樣。

其實界限已經劃得很清晰了，他們都看得明白，那晚除了客套的虛詞，卓瑤和周恪也沒講什麼話。

後來項目落地，開會那天卓瑤見了他，佯裝驚訝，半開玩笑着打趣說：“稀客啊，還以為你故意躲着我不會過來呢。”

也是在給他台階下，周恪笑笑，當下再刻意避嫌也沒必要。

他們把工作交接好，彙報接近尾聲時周恪方從隔間出來，沒走兩步就被卓瑤拉住。

她說：“晚上有慶功宴，你也一起去吧，不然那群學生挺局促的。”停了停又加了句：“可以帶家屬。”

周恪說不了，他去了學生才會放不開，讓他們自己玩就好。

卓瑤沒聽清，他就又湊近說了一遍。

她作勢打他，吐槽說請他吃飯還不樂意，回頭身體好了得由他請客才好，然後抽走他手上的資料，說這個她去送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