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東方雨澤。
眼看滿身戾氣的東方雨澤再次飛撲上來,石蘊沒再閃躲,召出玉尺,試圖定住東方雨澤。
未料玉尺還未觸碰到東方雨澤的穴位,東方雨澤便側身躲開,脖子僵硬地一轉,血眸盯上近在五步之内的石蘊,手握成爪抓向他。
石蘊匆忙揮出一掌。
不想東方雨澤一個小小金丹期身上竟然爆發出一股強悍的煞氣,硬是将石蘊逼退數步,他也沒有給石蘊片刻喘息,裹着煞氣再出手。
蕭沉低喝一聲,青傘飛出兩股靈力定住東方雨澤,而後猶如繩索一般,将他的雙臂束緊。
東方雨仰天嘶吼一聲,将靈力繩索崩斷,連上空的青傘都被滾滾煞氣震退,飛退回門前。
蕭沉單手接過青傘,低咳一聲垂眸看去,蒼白五指已被煞氣侵染,覆上一層淡淡的黑氣。
“煞氣入體?”
石蘊看在眼裡,眉心緊鎖起來,見東方雨澤依舊狂躁地朝着他的方向撲來,他擡手召回玉尺正要動手,虛空中一抹劍意襲來,蕭雲鶴已然趕到,淩空一指,定住東方雨澤。
鐘離淨來時正好看到這一幕,他身姿輕盈無聲,落到院牆上,冰藍眼眸觀察院中狀況。
蕭雲鶴那一指抵在東方雨澤眉心,極輕柔的劍意,如清風一般,拂去東方雨澤滿身勃發的煞氣,他眸中血紅逐漸黯淡下去,最後一縷血光消失之際,他閉上雙眼就地倒下。
彼時,鐘離淨身旁落下幾道身影,是原先比他先來一步,但先去通知學子離開後又趕來的兩位夫子林酌月,還有鹿靈羽和謝子陵。
所幸院中已安靜下來,石蘊暗松口氣,收起玉尺上前,蕭沉也緩緩走來,齊齊作揖行禮。
“院長。”
蕭雲鶴颔首,見蕭沉素白右手上赫然青黑的指尖,便知她已将入體的煞氣逼到此處,他擡手掐訣,揮出一道靈力,蕭沉隻覺微風拂面,眼看靈力繞過指尖,煞氣便消散了。
蕭沉微微屈身,“多謝院長。”
到底是門下唯一的女弟子,蕭雲鶴還是很關心的,“你體質功法皆屬陰,煞氣入體總會比旁人難受些,這幾日還需好好調息一番。”
蕭沉恭敬道:“弟子明白。”
院牆上幾人紛紛下來,蕭雲鶴看向昏睡過去的東方雨澤,吩咐石蘊:“我封了他的靈脈,但還不夠,你且用捆仙繩把人綁起來,送去神池,我需親自出手封印他體内魔種。”
林酌月好奇地打量起東方雨澤,“他果真中了魔種?”
蕭雲鶴與他剛交上手就已然确定,“尋常傀儡術不會有這般重的煞氣,他已成了一具魔種傀儡,但看起來入魔不深,應當還有得救。”
謝子陵一頭霧水,“魔種傀儡?”
蕭雲鶴仍是溫和的,隻是魔種在天道院出現,他眼底的凝重如何也藏不住,“謝小友方才醒來不久,林酌月,你先送他回房休息吧。”
他沒再多說,飛身離去,石蘊這端莊君子毫不遲疑将東方雨澤扛在肩上,快步跟上去。
兩位夫子都禦劍追上,鐘離淨思索了下,也跟了上去,鹿靈羽自也樂得跟師父湊熱鬧。
謝子陵什麼都沒來得及問,也來不及因為猜測到幾人身份而吃驚,院中衆人便都散去了。
林酌月被留下來,不免有些失望,倒也猜到老院長是讓他跟謝子陵解釋一下來龍去脈,到底是劍仙後人,跟天道院也有一些淵源,既然到了天道院,天道院自會護住他。
“走吧,送你回去。”
謝子陵握緊斷劍,到底還是點下頭,“多謝林先生。”
據傳,天道院有一處神池,靈力精純,至純至淨,在神池修煉可事半功倍,但唯有真正拜入天道院夫子門下的弟子才有資格入内修煉,普通學子是進不來的,也唯有三位夫子和老院長擁有打開神池所在的密匙。
恰好,百年前,鐘離淨曾經去過神池,此番再入神池,迎面便是一股靈氣逼人的雲霧。
神池孕育着一株參天靈樹,乃是仙級靈植,琉璃般剔透茂盛的根須盤錯在池中,枝葉也透出淡金色,通體靈力充裕,它與神池相伴相生,在遷至天道院前就已有萬年年輪。
到底是天道院最神秘的修煉場,鹿靈羽本不便入内,但師父沒讓他走,他在跟進神池之前,還是識趣地變回青鳥蹲在鐘離淨肩上。
一路上蕭雲鶴沒發話,兩位夫子也都默許鐘離淨師徒跟來,一行人飛到樹下深金色根須盤成的一片空地,石蘊才将東方雨澤放下。
已經封住靈脈還要用上捆仙繩,可見封印魔種不輕松,不說鐘離淨好奇,兩位夫子也很是不解,在蕭雲鶴眼神示意下,石蘊将東方雨澤放入了映着淺淺金光的清透池水中。
池中飄着片片金葉,蕭雲鶴擡指掐訣,靈樹根須自水下升起,自然而然支撐住東方雨澤。
鐘離淨若有所思道:“神池之水,至純至淨,雖也可以克制煞氣、抑制心魔,但怕是沒辦法驅散源自東方雨澤體内魔種的煞氣。”
蕭雲鶴道:“魔種難以拔除,隻能暫時封印,神池能抑制煞氣,護的是封印魔種之人。不過此前與我一同施法的長老,現如今已經離開了天道院,今日隻能換成兩位夫子。”
天道院除了院長和三位夫子,還有一些在後山修煉的長老,這些長老修為不會低于三位夫子,且資曆更長,蕭雲鶴所說的這一位,正是不久之前被他廢除修為的一位長老。
那人也是三千年前經曆過古仙京一戰之人,也是大乘期,奈何受魔種脅迫,做了錯事。
兩位夫子分别是大乘初期、合體後期,也足夠了。
知情的兩位夫子俱沉默下來,蕭雲鶴搖頭低歎一聲,向兩位夫子點點頭,便笑看鐘離淨,“你既也來了,就跟小石一起護法吧。”
封印魔種有被侵蝕風險,他本來也不打算讓年輕人來,不過魔神逃出了古仙京,今後被種下魔種的人應當隻多不少,天道院如今會封印魔種之法的隻有他一人,是不夠的。
兩位夫子相視一眼,随蕭雲鶴踏上神池,三人如履平地,分别在東方雨澤身側盤膝打坐。
鐘離淨偏頭看向石蘊,索性同他一般耐心等待。
封印魔種的法子蕭雲鶴不是第一次用,他同兩位夫子傳音,掐訣施法,将靈力渡入東方雨澤體内,一座金光法陣籠罩四人,靈力流轉,将一抹血印緩緩逼出東方雨澤眉心。
鐘離淨一眼便認出來,這就是魔種,跟小醫仙身上那猶如詛咒一般的煞氣印記一模一樣。
也正如蕭雲鶴所言,魔種煞氣還不是很濃厚,蕭雲鶴緩緩點頭,雙手結印,并指作劍,清風朗月的劍意凝向東方雨澤眉心的血印。
便在這時,東方雨澤忽然睜開雙眼,雙目赤紅,眉心血印溢出濃濃煞氣,用力掙紮起來。
好在有神池池水,煞氣被鎖在東方雨澤身側,蕭雲鶴倒也不懼他醒來,劍意劈向血印。
新生的魔種果然畏懼劍意,東方雨澤的掙紮越發用力,在劍意落到血印上時,他口中發出急促的尖嘯,周身煞氣愈發濃重,兩位夫子神色凝重起來,匆忙掐訣,結印施法。
東方雨澤被捆仙繩和靈樹根須纏繞,動彈不得,雖說煞氣過重,金光法陣已有些撐不住,卻也逃不脫,眼睜睜看着劍意籠罩血印。
清風徐來,東方雨澤的喘息卻越發急促,額角青筋暴起,猛地掙斷捆仙繩和靈樹根須,五指長出黑紅的利爪,直勾勾抓向蕭雲鶴。
法陣失了平衡,修為最低的雲夫子猛地一頓,面色白了幾分,抿緊唇瓣急忙掐訣,雙手靈力化為繩索,纏上東方雨澤襲擊蕭雲鶴的右手以及腰身,可算是及時困住了他。
東方雨澤口中發出赫赫的喘息聲,惡狠狠瞪着眼前的蕭雲鶴,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剝,眉心被劍意震懾的煞氣血印跳動得越發焦躁。
一旁的趙夫子也逐漸感到吃力,“這魔種竟是活的,如此難纏……怕是魔神親自種下的!”
蕭雲鶴眉心一沉,指尖凝起的清風劍意越發鋒利。
“不管誰種下的,必須封印。”
東方雨澤脖頸上青筋勃發,伸長脖子想要咬蕭雲鶴,奈何腰間靈力纏得太緊,但被靈力纏住的右手仍是不顧一切地往蕭雲鶴抓去。
雲夫子咬緊牙關,手中靈力拼命拉住東方雨澤。
東方雨澤眉心血印卻又亮了幾分,源自識海魔種的煞氣噴湧勃發,金光法陣搖搖欲墜。
趙夫子忙護持法陣,看着東方雨澤眉心血印下又浮現出一方詭谲的血印,不可思議道:“他身上不止有新生的魔種,還有傀儡術!院長師兄,有人催發了他體内的傀儡術!”
蕭雲鶴沉聲道:“想來若不是宋岩,便該是大巫祭。”
趙夫子很快想明白,“大巫祭?莫非他們是故意留下東方雨澤,這是給我天道院挖的陷阱!”
二人說話間,東方雨澤一雙渙散的血眸有了焦距,且鎖定了他的目标,無疑正是蕭雲鶴。
他聲音沙啞,一字一頓。
“殺……蕭雲鶴!”
果真是沖着天道院來的!
趙夫子神色一緊,卻見東方雨澤身上的煞氣侵染腰間困住他的靈力,飛快爬上雲夫子雙手。
雲夫子一聲不吭,可靈力仍是被東方雨澤強力崩斷,她口中溢出一抹血絲,仍未松手,雙手掐訣,用靈力死死纏住他的右手手腕。
東方雨澤已逃脫出去,身影撲向蕭雲鶴,又被右手上的靈力扯回去,他喃喃着殺死蕭雲鶴,左手五指緊握成拳,狠狠揮向蕭雲鶴。
兩位夫子齊聲道:“院長!”
蕭雲鶴卻沒有躲,或者說他不能躲,看情況不對,岸上的鐘離淨和石蘊相視一眼,說時遲那時快,石蘊的玉劍已然極速飛來,正好攔在東方雨澤身前,東方雨澤五指緊緊扣住玉劍劍身,仍死死瞪着蕭雲鶴。
“蕭雲鶴……死!”
兩位夫子暗松口氣,忙朝岸上喊道:“封印到了最後一步,我們都騰不開身,快護住院長!”
此刻的東方雨澤完全是走火入魔的狀态,有魔種加持,又有傀儡術操控,他身上的煞氣強到不可思議,偏偏蕭雲鶴和兩位夫子都因為給他封印魔種被牽制住,石蘊此刻掐訣禦劍,臉色很是緊繃,可見并不輕松。
鐘離淨點了點頭,上前相助,掌中靈力化為繩索纏在東方雨澤腰身往後拖拽,幾人幾乎将東方雨澤架在空中,東方雨澤卻不知疲憊地用蠻力掙紮,煞氣翻湧,殺氣騰騰。
東方雨澤額頭上的傀儡術血印閃爍着強烈的血光,俨然是有人在控制他,但這個人很強。
幾人合力都無法完全困住東方雨澤,稍有放松,隻怕他就要趁機偷襲無法抽身的蕭雲鶴。
“不是大巫祭,不是宋五,莫非……是魔神親自操控?”
鐘離淨這話一出,石蘊面露詫異,蕭雲鶴卻是苦笑連連,“看起來,應當是魔神不假。”
除了魔神,誰還能讓一具傀儡爆發出這樣的力量?
鐘離淨皺了皺眉,拍了拍肩上的小青鳥,讓小青鳥撲騰翅膀飛上樹,幾個踏步點過水面,飛到東方雨澤上空,掌下靈力撤去,轉而運轉起海神之力,拍向東方雨澤發頂。
海神之力倒灌入體,東方雨澤口中發出一聲低吼,身上滔天煞氣外溢,砰一下震碎法陣。
卻有漫天潮汐自神池中飄起來,鎖住外溢的煞氣。
東方雨澤停頓一瞬,猩紅血眸亮得觸目驚心,掙斷鎖住右手的靈力,緊扣住鐘離淨手腕。
“你,敢!”
一字一頓,卻蘊含怒火。
這不是一具傀儡該有的情緒,應當是背後操控之人。
“看來不隻是傀儡術,還有一縷神識附體。”鐘離淨勾唇冷笑,吸收神池水靈力化為潮汐,毫不留情将洶湧的海神之力灌向傀儡術印。
“幕後之人我來應付,院長隻管封印他體内的魔種!”
看他尚可應付,也不知那源源不斷的海神之力是如何來的,蕭雲鶴心神一定,繼續封印的最後一步,并指掐訣,二指重重點在東方雨澤眉心血印,劍意激起神池千重浪花。
這一次,劍意終于順利逆着東方雨澤眉心闖入混沌不堪的識海,不由分說鎖住魔種——
“鎮壓!”
許是清楚這是最後一步,‘東方雨澤’周身煞氣驟然暴發,繼震碎法陣後,又震退了雲夫子和石蘊的玉霄劍,他雙手再無桎梏,緊緊握上鐘離淨手腕,擡起血眸冷冷瞪着他。
“小……殿……下!”
會這麼叫他,鐘離淨很确定幕後操控者就是魔神。
鐘離淨不退不讓,冰藍眼眸直直望進“東方雨澤”眼底。也不知為何,神池中的潮汐之力忽而變得溫和,似有遙遠海域的鲸魚嗚鳴傳來,空靈清越,又仿佛是某種笛子有些沉悶的樂聲,在無垠的海水中遠去。
他張了張口,靈力将清冷嗓音直接送入元神識海。
“東方雨澤,安靜。”
‘東方雨澤’渾身一顫,赤紅血眸明顯有過一瞬呆怔。
正在這一刻,劍意趁機鎮壓暴虐的魔種,封印完成!
‘東方雨澤’身形一晃,周身煞氣逸散,識海歸于安甯。
到此時,蕭雲鶴才撤去劍意,不自覺深吸一口氣。
“成了。”
這一聲似乎驚醒了‘東方雨澤’背後操控的人,一雙血眸再亮起來,似是怒火,又有不解。
然而魔種被封鎖鎮壓,以東方雨澤本身的修為,沒有外力相助,這裡任何人他都動不了。
鐘離淨冷眼看着這一抹如今附在東方雨澤身上的神識,擡手一揮,海神之力抹去東方雨澤眉心上的傀儡印,也驅散了周遭的煞氣。
“明知道我是海皇宮的小殿下,還敢看我的眼睛?”
傳說中,海神曾賜予鲛人族美妙的歌聲,在海皇宮的曆史,海神也曾賜予海國之主海神族神力,每一屆大祭司都會為了更好的侍奉海神而潛心修習,這些秘法中有着淨化元神的歌聲,也有過控制元神的禁術。
“我可是大祭司養大的海皇宮小殿下。”鐘離淨望着那雙被抹去外人神識後緩緩合上的血眸,眸光冷厲,“舅舅沒輸,我也不會一直輸。”
倘若是魔神本體親臨,鐘離淨或許鬥不過,但一縷神識,鐘離淨要滅它并不難,還順帶警告魔神一番,他鐘離淨,從不畏懼魔神。
與此同時,晦暗地宮中,盤坐在玉台上的白衣男人掌心上的傀儡符一寸寸化為飛灰,他攥緊五指,面色黑沉,與眼前魔氣所化的水鏡中那雙冰藍眼眸隔着千萬裡外對視。
直至水鏡因為附身東方雨澤體内的神識被抹去而破碎,赫然占着王昊那具氣運之身,氣質卻截然不同的男人沒了方才半分儒雅,血眸怒火幾乎化為實質,一掌拍碎玉案。
“混賬!”
剛逃出古仙京,還沒找回場子又被鐘離淨壞了好事!
邊上護法的宋岩被傀儡符反噬,一口心頭血噴湧出來,也不敢叫苦,隻知男人周身溢出的魔氣讓他喘不過氣,忙低頭跪在男人面前。
“聖主息怒!”
“沒用的廢物。”
白衣男人掃了他一眼,收了魔氣靠坐玉台上,支起下颌,忽而又笑起來,血眸滿是陰鸷。
“很好,繼海神之後,你還是第二個讓吾接連吃癟的人。海皇宮小殿下,如今道盟各家命脈盡在吾手,吾就看看,你要如何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