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俟風和萬俟虹也不答腔,淺笑着走進迷音谷。
轅門石檻在鹿皮靴下碎裂。萬俟中腳步驟停,耳廓如蟬翼輕顫,卻未聞到魔音,唯餘寒風卷雪的嗚咽在空谷遊蕩。二十多年來首度降臨的寂靜,比刀鋒更割喉。是誰破了迷音谷音障呢?他斷定有高人進入,卻想不到是誰,但仍然不露聲色。
舊中軍帳牛皮簾“刺啦”撕裂。萬俟中孤身立于冰塵飛舞的光柱下,竈膛冷灰被靴尖翻起。凍裂的硯台突從梁上墜落,“砰”地炸開滿地墨冰,冰渣裡蜷着幾塊枯草編織的鳥巢殘部,底下壓着半片褪色紅綢,竟是摩頂黨制作第一面荔枝旗時剩下的邊角料。
此刻,忽然一聲馬嘶從深谷傳來,空明中甚是洪亮。
“全面警戒!”萬俟風低吼道:“谷裡有人。”
“是的,谷裡有人,而且是高人。本王去會會,看看是何方神聖。你們全部在這裡候着,沒我的命令别輕舉妄動。”
萬俟中吩咐完後,拔出雙槍,踏碎凍土緩步前行,靴底的燕麥粒爆裂如骨碎。在滅高複鼎的戰鬥中,他早已通過機要處破譯的敵方電文,知道了郝開心和榮霞被方歡擄走後沒多久,就回到了高廈。一個做了空軍司令,一個做了西海海軍司令。且戰敗後兩人都去了約歸島。目前情況不明。“莫非神秘高人是她倆的舊相好?要不寒冬臘月跑到這大雪封山、人迹罕至的迷音谷來做啥。”這樣一想時,他忽覺心裡猛痛了一把,方始明白自己的内心是深愛着她倆的,強占、虐待和軟禁,隻是對她們不愛他的瘋狂報複。雖然這種表現愛的方式是完全徹底的傷害,但它實際存在。此次他千裡迢迢來到迷音谷,正是出于對她們的愧疚和緬懷。他單獨來會神秘高手,深層原因就是雄性之間本能的心理排斥,這樣的排斥真實自然而且殘酷。
萬俟中沿着不甚明顯的馬蹄印,一直走到了他當年軟禁郝開心和榮霞的柴房前。那拴在枯樹上的棗紅馬見有人來,又是一聲嘶鳴,震得枯樹上的積雪紛紛下落,拂拂揚揚。
生鐵門環的斷口寒光凜冽,平滑切面映出他雙扣在扳機上的左右手丹蔻指尖。
因超強的聽力,風雪交加中鸠南也能發現有人進入了迷音谷。待萬俟中他們進入舊中軍帳時,就連對方來了多少人,有什麼動靜,說了什麼,他都聽得一清二楚。既然來了二十九個人,且有人自稱本王,那麼這個人當然就是萬俟中了。況乎鸠南對萬俟中的魔性嗓音記憶猶新,當然不會弄錯。呵呵!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聽到萬俟中交代随從别輕舉妄動,要單獨來見自己,鸠南便在柴房裡安靜地等。
萬俟中的腳步沉而不實,似有滿腹心事,那他在想什麼呢?鸠南不得而知。
門縫外玄青袍角拂過積雪,金線雲紋在雪光裡流淌如水波。萬俟中各手一槍,停在離柴房門十步之外,低喝道:“誰在裡面,出來見人。”
一隻黑洞洞的槍口從柴房門口伸出來,雪照下閃着烏泱烏泱的藍光,整體散發着生命收割機強大的壓迫感。端槍徐徐走出的人素衣青氅,黑發飛揚!
“南哥!二十年冰雪竟凍不死你。”萬俟中一看是鸠南,驚而不慌,哈哈笑道:“你這樣還能活過來,非你有過人之能,而是天不我顧!故使事生。”
“狠獸人收,狠人天收。”鸠南面容嚴肅,語氣平淡道:“萬俟中,我知你不服,天不服地不服。你既不逞人多之強,我也不逞槍械之利。你我都把槍放下,還是以傳統冷兵器決定命運吧。”
萬俟中心知兩樣都讨不到便宜,也不争論,随手把槍扔在雪地上,并抽出背上長劍。
鸠南跟着把微沖和手槍扔到一邊,并握箫在手。
雙方對沖交手,誰知才一個照面,萬俟中便被三尺八孔紫銅箫抵住了喉結。
“萬俟中,你黨毒後、殺繼母、弑祖輩、誅弟兄、滅良臣、害先皇、無惡不作。今又竊國奪權、蠹政害民,是謂喪盡天良、罪大惡極、人神共憤、百死莫贖。現在說出榮霞和開心公主的下落,我留你一個全屍,否則讓你粉身碎骨,魂飛魄散。”鸠南厲聲道。
萬俟中并無懼色,反诘道:“鸠南,别惺惺作态,你雖道貌岸然,實是迷色嗜豔之斯文敗類,才會對榮霞和郝開心始終耿耿于懷,可謂賊心不死。但念你我兄弟一脈相承,貌離卻質似,途殊而志同,我今已享盡人間繁華,看淡生死,不妨把真相告訴你,也算對自己的靈魂有個交代。當年我将郝開心和榮霞捉回迷音谷并強行占有,直至榮霞生下爽兒,郝開心生下飒飒。因她倆始終不順從我,我一氣之下便将她倆軟禁在柴房裡;方歡一直與紀老實暗中勾搭。為鞏固地位,她設計使十三歲的飒飒愛上紀老實并與他結婚,之後又哄着萬俟家四姐妹跟她一起,以淫功緻十三歲的爽兒脫陽而亡;我察覺事有蹊跷,派心腹江危守在送葬的路上,從路旁樟樹上擲下枯枝暗殺方歡。誰知她早有準備,将女侍甯梳羽化作自己的模樣去給爽兒送葬,所以江危砸死的是甯梳羽而非方歡;方歡見事情敗露匆匆逃出迷人谷,臨走時削掉柴房門鎖擄走了榮霞和郝開心;江危帶回方歡的屍首時,我看出來是替身甯梳羽,但沒聲張。我料到方歡這時候已逃得很遠了,所以沒追,也沒必要追,因為她一走,迷音谷再無敢興風作亂的人,我便不憂。但是當時我并不知道方歡把榮霞和郝開心帶到哪裡去了,直到星隕南海後我帶兵殺出迷音谷,才在奪取郝氏江山的戰鬥中,通過機要處破譯的敵方電文知道,榮霞和郝開心,一個做了高禺西海海軍司令,一個做了高禺空軍司令,且戰敗後兩人都去了約歸島。目前情況不明。至于方歡,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她的去向。”
萬俟中說到這裡,頓了一頓,表情複雜的補充道:“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想跟你說一下,我軍在占領禺州前夕,曾在夢涼市囚仙塆俘虜了一名高軍偵察連連長,名叫黃政。士兵在他身上搜獲一本戰鬥日志,裡面揭露了伯企蘭陸軍第二軍團村岡本部先遣軍騎兵旅團長小龜次郎,于伯軍侵占禺州時期,就在黃岩市斷橋圳的野外,與十幾個士兵輪番上陣,對被方歡抛棄且未解脫鐵鍊束縛的榮霞和郝開心實施了侵犯,直至兩人虛脫暈厥才把她們連人帶車拉回軍營。随後又将她倆的腰部用特制大軸承固定,再裝在軍營大帳中兩把機械椅的精鋼旋臂上,使她們的身體縱向橫向都能三百六十度轉動,然後開啟四盞大功率探照燈射着她們,進行了連續幾個小時的身體折磨。因為黃政十分頑強,不肯吐露半點高軍消息,被訊問人員當場處決。但是他的戰鬥日志,已經被我方作為伯軍罪證,保存在警備部的檔案庫中。警備事務長叫花思雨,她老公是老将冼秉睿,現任西貢省省長之職。我很恨小龜次郎,一直想着如何找到他并狠狠收拾,看今天這形勢,這個目标應是沒法實現了。你若比我更恨他,就去想辦法吧。”
待萬俟中說完,鸠南不再猶豫,即刻借箫發功,使他心髒驟停而死,留得全屍。
骨肉相殘,鸠南内心傷感,仰天長嘯之後,撿起自己的槍支,藏好榮霞的銀簪,策馬揚鞭出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