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了我會叫你的。”她很善解人意地提供方案,想讓沈讓安靜下來,多休息些,少惦記。
沈讓阖上眼皮,不再問了。
比他面對遊子龍的時候乖巧多了。
關燕松了口氣,她本以為沈讓會更難對付一些。
遊子龍平時也會拒絕他,可他總半真半假地和遊子龍讨價還價,兩個人有來有往。遊子龍會露出一臉為難,并不常松口,卻往往會心軟,會絮絮叨叨說上很多廢話,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然後笨手笨腳地幫他做一些按摩。
沈讓不喜歡别人的觸碰,要是真要她學着遊子龍的樣子按摩,就算她願意幹,她還擔心沈讓不願意,到時候發飙。
沈讓又一次不安穩地動了動。
關燕看過去,隻當他是又要問藥。他對止痛藥本就有些依賴,如今病中愈發不适,劑量用得又比平時小,等不及也是正常的。
卻見沈讓身子一抽一抽的,似乎想從地上爬起來,可剛撐起來一點兒又滑下去。她還沒來得及張嘴問是什麼事,沈讓扒拉着地上離得最近的衣裳,整個人向下一趴,忽然“呃”地一聲,随後幾下上不來氣似的劇烈喘息,又一聲“哇——”
酸臭和血腥味撲面而來。
沈讓先前吃下去的東西基本都沒消化,連帶着那塊肉,也混在紅褐色的一灘嘔吐物中。接下來幾下吐的都是血,先是暗紅色,後面成了鮮紅色。
關燕差點原地跳起來,她瞪圓了眼睛。她見過不少人嘔吐,但照顧高位截癱的病人其實是第一回,一時間也有幾分無措,隻能當無意識的昏迷患者那麼處理。
她扶不動這人,隻能上前給沈讓翻了個身側躺,免得他把嘔吐物嗆進氣管。可沈讓明顯上不來氣,瘦削的肩頭一抽一抽的,眼睛失焦地半睜着,滿臉是汗,完全無法給她回應。
“胡三!”
胡顔顔被她一吼,手腳并用地爬過來,兩人合力之下,這才把沈讓扶着坐起來。沈讓坐不住,身子歪着倒向一側,兩條腿不受控地踢踹起來,上肢也有些痙攣,幹癟的手掌一下下哆嗦着。
胡顔顔咬着牙扶着他,瞧見他的手,鬼使神差地想起來前幾天遊子龍踢的調侃。那會兒沈讓也是手上痙攣,手掌一直哆嗦,遊子龍給他按進懷裡,說什麼,“一會兒别給我扇感冒了……”
沈讓氣得夠嗆,旁邊幾個人都憋笑憋得肚子疼。
也就是遊子龍,他可沒膽子開沈讓這種玩笑。
沈讓靠在他身上,幹裂的嘴唇上沾着殷紅的血。大概是坐起來的姿勢能幫助呼吸,好半天,沈讓算是把那口上不來的氣倒過來了,隻是嗓子裡聽着痰音很重,身體還是時不時抽一下,不知是不是還要吐。
瞧着地上和衣服上一灘灘血迹,胡顔顔直咧嘴,隻覺得這個四十八小時還是太冒險了。可其他人已經開始行動,這會兒一時間也叫不回來,隻是不知道沈讓還能不能撐得住。
可除此之外,他完全沒想到,沈讓并不是當下最嚴重的問題。
周圍的感染者忽然開始騷動,其中不少都站了起來,膽子大的已經往前走了幾步,隐隐有圍上來的趨勢。
喪屍對生肉和鮮血有着極度的渴望。
感染者人群中,零星有人發出動靜,試探的、卻又按捺着雀躍。他聽過這種調子,在有人起頭之後,很快會得到應和,而後那些感染者會喊着整齊的号子,如同一場古老的祭祀。
那時,阿飛對他解釋說,是有人變異了。
沈讓的狀況雖不是變異,但活人的鮮血比變異的喪屍更加誘人。
關燕也意識到了事情的走向不對。她對着胡顔顔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照顧好沈讓,自己則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幾乎踏在阿飛的地界上,擋在了隊友的面前。
她的身高在普通女性人類中已經算是出挑,一米七上下,肌肉不比作戰部那些常年訓練的戰士更少。可此時此刻面對着成群的感染者,卻有種獨自面對着千軍萬馬的渺小,毫無威懾力。
感染者緩慢地湧上來,已經有幾個走到了她的面前。
那感染者顯然已經接近變異,雙目赤紅,側臉的皮膚剝脫,有蠕動的蟲子在裡面一鼓一鼓地鑽來鑽去。它朝着關燕發出了一聲嘶吼,露出牙龈潰爛的口腔,因為牙龈回縮,每一根牙齒都顯得細長。
關燕眼神微凜,反手從腰間拔出一把戰術刀。
她動作極利索,一刀刺穿了面前感染者的頸側。雖然感染者不比平常人類,但她落刀精準,紮進了動脈,鮮紅的血液霎那噴出,濺了她半身。那感染者甚至來不及反抗,她飛快地拔出刀,又從另一側頸部将刀鋒刺了進去。
感染者的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音,難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爾後關燕又一刀插進它的太陽穴。
它終于倒下了。
關燕把刀拔出來,刀尖滴着血。
她半身浴血,半張臉、衣服,都是斑駁的鮮血。她緩緩站起來,也不擦幹淨臉上的污漬,那鮮血于是與她身上的刺青以詭異的和諧融合在一起,她用一種雪亮、駭人的目光盯着那些感染者。她握着戰術刀,刀尖朝向人群。
感染者們退了一步。
她緩緩将刀尖放平,目光依次掃過那些樣貌千奇百怪的感染者。可相比快要變成喪屍、渾身腐爛的那些人,她此時的形貌,卻更像是死人堆裡爬出惡鬼。
“是它先壞了規矩,别怪我手下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