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讓沒回答,隻是整個人向後靠了靠,手臂在身側晃了幾下,才依靠慣性甩起來,搭上遊子龍的肩頭。他手臂擡不高,得用這種方式才能抱住遊子龍。
兩人這些年來早已有了默契,遊子龍待他環住自己,一手托着腋下,一手攬着膝彎,就将沈讓從輪椅上抱起來。沈讓微微悶哼一聲,氣息噴在遊子龍的耳垂。遊子龍也能輕易從沈讓的呼吸聲聽出這人的狀态。
沈讓雙腿抖起來,皮鞋略微滑落,白色的棉襪從腳踝處露出來。卷起來的手指也輕輕掃在遊子龍頸部。
遊子龍将他安置在座椅中,蹲下去将他下垂外翻的腳尖調整到踩在地面的姿勢,這下子引發了踝陣攣,以腳尖為軸心,腳跟如同踢踏舞一樣有節奏地快速落在地上。沈讓習慣了身體這樣,隻是擡了擡下巴,“你把它再往後挪挪。”
以“它”來稱呼自己的身體,就好像将自己的感受摘了出去。
遊子龍撇撇嘴,倒是聽話。
“稱呼隻是個代号,保護我們,也保護他們。”沈這是才給出了解釋。遊子龍此時并沒有完全理解沈讓的這句話,他隻覺得沈讓面對機組人員時态度不大一樣,有種很難描述的冷淡,并不是厭惡或者警惕,就是很純粹的……冷淡。
也許是因為不喜歡北舟城的人吧——遊子龍這樣對自己解釋。
朝城距離北舟城并不太遠,如果是按照公路速度,其實一兩天就能到,隻是山路崎岖,加上許多通商道路會有攔路劫匪,通常的行程在五天左右。而這會兒,從登機到起飛大約花了二十分鐘,巡航時間不到一小時,到落地,滿打滿算也不過一個半小時。
遊子龍甚至沒來得及吃完桌上的零食。
“我以為這麼好的飛機……要飛很久嘞?這比我之前坐直升機的時間也差不多啊?”遊子龍不解。
“直接用直升機不好嗎?”
“是這樣的程先生。”機組人員鞠了個躬,“直升機噪音大,空間有限。從穩定性、防彈安全性以及舒适度來講,我們的曙光L400更适合程老闆乘坐。”
遊子龍感覺這些人說話都有一種強烈的“僞人感”。
他閉上嘴。
可轉過頭,他又沒忍住仔細想了想——北舟城提前一周來朝城鋪設臨時飛機跑道,就為了沈讓這短短一個多小時的行程舒适,遊子龍暗自咋舌。這怎麼不是“僞人”呢?
人能幹出這種事嗎?
很快,他的吐槽尚未結束,又迎來了下一波震撼。
落地之後,接機的車直接開到了停機坪,沿着廊橋,再乘坐直梯,能一路将輪椅暢通無阻地推到車門口。一路電梯有人提前按,大門有人提前開,那叫一個暢通無阻。
三輛一模一樣的黑色防彈保姆車齊刷刷停成一排,三名看起來差不多的司機穿着制式的衣服,帶着白手套,站在車門邊。衣領上統一有着北舟城的軍徽和炎家的家徽。
遊子龍低頭看輪椅中的沈讓。
沈讓面無表情,目光逐一掃過那三輛車,又擡了擡下巴。身邊的機組工作人員立刻得了眼色,三輛步朝着他選的那輛車走去,将車門打開,輪椅的坡道備好。遊子龍将沈讓的輪椅推到車門前,一切已經準備妥當。
“咱們就兩個人,為什麼有三輛車啊?”
“防跟蹤的。”沈讓說,“咱們坐一輛,另外兩輛車是随行的工作人員,負責飲食起居、和安全守衛。”
他稍稍頓了一下,又做了進一步的解釋。
“三選一,别人暗中做手腳更困難。這樣考慮,是顧及了我對他們也有防備。”
車廂的空間不如飛機機艙寬敞,遊子龍一個人将沈讓抱上去座椅要分成兩步,先面對面将沈讓從輪椅中抱起來,半托着大腿,轉身把人挪到座椅上坐下,再彎腰将腿擺好,最後重新調整坐姿。有時沈讓手臂沒力氣,遊子龍得将他雙手從身側托起來,找一個舒服的姿勢。
這些事他已經做得很熟了。
車裡有淡淡的檸檬香氣,燈光柔和,放着風吹樹葉和細雨的背景音,甚至連保溫杯都裝滿了溫度适口的熱水,插着吸管。遊子龍嘗了一口,咂咂嘴。遞給沈讓。
“他們都是表面貼心!”遊子龍冷不丁來了一句。
“這杯子這麼重,你都不好拿。”
沈讓垂着眼沒應聲。
外頭的機組人員已經撤離,換了一組與司機着裝類似的侍者,朝着這邊點頭行禮,随後為首的迎上來,“直接去住處可以嗎?是炎上校安排的,有醫療小組在等候,您的用藥也都已經備好。”
“午餐會在住處為您準備,車載屏幕上可以挑選菜品。”
沈讓閉着眼休息,座椅的靠枕是按照他的身形調整的,他似乎靠得很舒服。聞言,他掀開眼皮掃了一眼菜單,目光甚至都沒有落在那名侍者臉上。
“直接去住處就行。你也上車,給他介紹一下菜品。”
遊子龍看着殷勤的侍者,目光轉向屏幕上一道道光鮮亮麗的菜肴。裡頭每一道菜都标明了健康的食材,在沒有污染的牧場養殖的牲畜,在經過處理的耕地中精挑細選的蔬果,連拍照的技術都比朝城的食堂菜單優秀不知多少倍。
可他竟沒有胃口。
遊子龍表情複雜地看向身側十分放松的沈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