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将傾

紅區的黑色警報并非小事，朝城内網很快有監控視頻流傳出來。

網上的評論分為三種，一種是磕邵雲征的。邵雲征常年在外，人們印象并不深，直到今年喪屍潮後才常駐城裡，露面逐漸多了起來。他的樣貌雖然不如沈讓和風甯出彩，但氣質太壓人，一群制服控嗷嗷亂叫。還有人扒出來好多年前的八卦，說是邵雲征曾經向沈讓提出結合的邀請，于是鋪天蓋地的同人段子都被扒出來。

第二種評論是批判遊子龍的。有人把謝家豪搬出來與遊子龍對比，說兩人同時入城，謝家豪雖然天賦不如遊子龍，但各方面考核遠勝于他。又說沈讓為了給遊子龍立功的機會才把人帶出去，但這人本事不夠，這次行動才如此慘烈。很快，矛頭不知怎麼就指向了沈讓，都說城主雖然有婚戀自由，但眼光實在不怎麼樣，公私不分，剛愎自用……

這是沈讓當盛時絕不會出現的聲音。近來資源不足、政策變化，以及一些其他的風言風語，種種迹象都隐隐讓人嗅出一種大廈将傾的不安。

不過現在說這些還為時尚早。

第三種評論則是在分析這次事件的始末。

有人問遊子龍為什麼會突然暴走，難道是變異了？還有些評論說，怎麼這麼快就有人按了警鈴，這個警報是誰按的？但并沒有醫護人員站出來說自己是第一發現人。這些評論很快被淹沒。

後來視頻就删除了，連鋪天蓋地的評論也被一并處理了。

不過當事人遊子龍對此毫不知情。

遊子龍醒來的時候，五花大綁、鐐铐加身。兩名護士壯着膽子地靠近他，試圖幫他換掉沾血的衣服，戰戰兢兢地自我介紹了半天，隻見遊子龍茫然地眨眨眼睛，歪頭。

遊子龍腦子裡嗡嗡吵鬧，渾身都不舒服，動彈了兩下，扯到了鐐铐。他拽了幾下，同時發出了一聲迷茫又無辜的，“啊？”

兩位護士被這氣壯山河的回應吓得退了三步。

“你叫什麼名字！知道這是哪裡嗎？幾月幾号？”護士扯着嗓子喊，聲音還有點哆嗦。

遊子龍仰起脖子——他趴在床上，背上蓋着被子，腦袋頂的頭發短得隻有一層剛長出來的絨毛，他仰起脖子扯着喊的樣子就像一隻伸長了脖子的大烏龜——遊子龍喊，“小火龍！”

“大名！”

遊子龍愣住了。

好半天以後，他呆呆地搖了搖頭。

護士震驚對視，低聲讨論了幾句。遊子龍又追問着“啊”，那模樣和家裡耳背的老爺爺如出一轍。護士于是又扯着嗓子問，“一百減七等于多少？”

“禮拜一打魚說好？”遊子龍眨巴眨巴眼睛，“為什麼好？”

糟糕了，遊子龍被邵将軍的聲波攻擊震傻了。

還成了小火聾。

且不提遊子龍在網絡上風評急轉直下，至少目前看來沈讓還是城主，而他遊子龍，表面說是城主的愛将，實際上是城主的愛人，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事情太大，紅區也不敢隐瞞，很快就捅到了沈讓面前。

被押送到五樓病房的時候，遊子龍還是大鬧紅區時的模樣，隻換了一件衣服。他雙手被鐐铐鎖在背後，雙腳腳腕也綁着沉重的鎖鍊，甚至脖子上也被裝了一個帶鑰砂的電項圈，身上穿着一件從前往後系的病号罩衣，有些地方碎裂，光着腳丫子，手上和腿上還有幹涸的血迹。

他像一隻困獸，警惕地看着身邊的每個人。

病房裡熱鬧得很。

有個花臂的大哥，有個中老年白大衣，還有個衣冠楚楚的斯文人。

自然是嚴冬、老衛，和喻誠。

老衛也有日子沒見過遊子龍了，先前聽說沈讓的血能夠治療變異，他隻是将信将疑，可眼下見了遊子龍本人，模樣是狼狽了些，卻一點沒有變異的迹象。老衛壓抑着眼中的震驚，想上前說些什麼，好半天沒找到措辭，隻是“哎呀”了一聲，又沒了音。

喻誠雙腿交疊，從沙發裡站起來。

他上上下下将遊子龍打量了一番，而後毫不客氣地伸手，将遊子龍的罩衫一拽。遊子龍身上的繃帶立刻露出來，鮮血浸透了繃帶，帶着一股子腥氣。遊子龍劇烈地掙紮起來，鎖鍊撞擊着，喻誠眼中卻露出由衷的贊歎。

“解開。”喻誠朝着警衛示意。

老衛吓了一跳，轉頭看向拉着的隔簾，試圖征詢朝城最高領袖的意思。

喻誠卻已經上手開鎖了。他将警衛喝退，轉身一把拉開了隔簾。遊子龍的慘狀頓時赫然出現在沈讓面前。

沈讓劇烈咳嗽起來，想要說什麼，卻半天沒能喘過一口氣，口鼻罩在氧氣面罩裡，一雙血絲未褪的眼睛死死盯着狼狽至極的遊子龍。

簡單來說，沈讓差點背過氣去。

“你們……出……”他說到這裡就沒了氣，隻好擡了擡下巴，朝着門的方向示意。

喻誠雙眼放着光，也盯着面前這兩人。可他分外尊重沈讓的“旨意”，甚至矯情地點頭躬身，拽着老衛就退出去了。

嚴老大指了指哔哔叭叭的監護，那意思，我不能走。

沈讓也沒理他。

遊子龍好奇地看着面前的人。

蒼白、灰敗，羸弱、氣息奄奄，似乎連呼吸都十分吃力。

沈讓陷在裝了氣壓泵的床上，上身的枕頭就有三個，擺放成了一個半包圍結構，托着他的頭頸和雙肩，小臂架在身前的兩個枕頭上，手心還虛握着兩個毛巾卷。他上身軀幹無力，有了支撐就能向前趴着，呼吸更順暢些。而雙腿膝彎下也被枕頭頂起來，腳下床尾的位置還有一個硬靠墊，抵在雙腳的腳心。

遊子龍觀察了一會兒。

“你也是被铐起來的嗎？”

他緩慢地，試探着，放下戒備，“以後咱們就是獄友了。”

“我叫小火龍，你叫什麼？”

沈讓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他不知道要怎麼與這個人重新認識一遍，對着這樣一雙單純的眼睛，他甚至不願意再一次把這個人拉下水。如果遊子龍就此什麼都不記得了，倒不如讓他離開朝城，重新開始。

烏雲壓境，風雨欲來，山河将傾。

朝城已經不是之前的朝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