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江在往回趕。他要在這兩個人把他和蔣紋紋的事告訴陳芷汀之前主動說出來。主動和被動,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局面。至于那個女人和她的兒子及男人,不在他的考慮之列。
他的眼中隻有兩點,其一是合法與不合法,其二是使之合法與不合法。
出發之前他猶豫了一下,想先跟蔣紋紋講清楚再回去,考慮到這是一項比較艱巨的工程,索性算了,發了個信息,說老婆病情加重了,醫生叫他回去,處理好立刻回來。什麼事情“處理好”他沒有明确,是老婆的病還是他的婚姻你自己理解。這一次,他沒有加什麼“寶貝我愛你”或者“我會想着你”之類的話。
裘江急急忙忙又回到内科住院部,走出電梯,他有點發呆:正對電梯的前台一側擺滿了花籃、水果籃,姹紫嫣紅,煞是好看。住院部長年散發消毒藥水的樓道,此刻流淌着清冽的花香,讓冷清滞重的綠色通道有了靜默的春意。裘江深吸一口氣,緊張的肩頸松馳下來。
誰送來這麼多花?有病!念頭剛轉,眼睛瞟到一張卡片:敬愛的陳老師……他突然明白了,學生,或者家長老師們來看陳芷汀了。難道是病房裡不讓擺這些東西?或者擺不下,護士把它們拿了出來?
看到裘江,年輕的護士露出可愛的微笑。一定是看在鮮花水果的面子上賞他的。裘江心裡有一點異樣的感動。他也笑笑,招招手準備走過去。
“看樣子您太太是個好老師。好多學生家長來看她。啊呀,我們轟都轟不走……”一個年長的護士過來與裘江并肩走,邊走邊說,“您太太讓我們的姑娘們挑幾個果籃花籃拿走,您看呢?
“很好很好。你們吃吧,不要浪費。”
護士笑了,“那我替小姑娘們謝謝你啦”,點點頭,向前走去。
裘江再進去看着陳芷汀,突然有一種陌生的感覺,因為那些飄香煥彩的果籃花籃,她的身上似乎籠罩了一層純潔而高尚的光芒。這個在他的眼中已經像脫了水的花瓣一樣的女人,女兒的母親,他的第一任女朋友,第一任妻子,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瑣瑣碎碎,不懂風情,竟然會有那麼多學生老師家長敬重她、愛戴她,特别是在現如今的社會風氣中。這實在有點想不到。
陳芷汀臉色蒼白,眼睛迷蒙,倚靠在床頭發呆。裘江照例詢問幾句,泡茶、洗水果,忙裡忙外,顯得老練又殷勤。陳芷汀看着裘江進進出出,洗洗涮涮,似乎又回到他追求自己時在家裡忙碌的時光,臉頰上飛出一絲紅潤。看到老婆溫柔愛慕的眼神,裘江身心通泰,倍有精神,一時之間,把蔣紋紋和趕回來的事都抛到了腦後。
“老師們要來探病,我沒同意,說還沒退燒,醫生不讓。”陳芷汀微微笑着,“老師都忙死了,正是單元考的時候,又改作業又批試卷,不勞煩他們了。”
她的視線跟着裘江走,嘴裡在慢慢絮叨。裘江把茶水遞到手裡,水果放在床頭櫃上,又去找抹布。他盡量不與陳芷汀的視線對上。一起生活那麼多年,從來都是你眼裡有我,我眼裡有你,正常得像土裡有草,水裡有魚一樣,從什麼時候開始,兩人的視線對上會有尴尬緊張?
尴尬的是自己,不是别人。這更讓裘江緊張。
“那麼多花和水果哪來的?”
“學生家長送的。有學生打電話給父母說我病了,換老師上課不适應。家長可緊張了,趕緊過來看看要住多久。就幾天時間,像要給孩子換老師一樣。現在的家長把孩子的話當尚方寶劍呢。”
陳芷汀一下說那麼多話,有點氣喘,閉上眼睛眯着,裘江這才敢把視線正對着看過去。
她雖然閉上了眼睛,面上還挂着淡淡的微笑,蒼白的臉,蒼白的唇,清肅如白描的面容上,因為這抹不知原由的微笑,出現一種無法言說的神秘力量,像一束在早春微微顯露的暖陽,在黎明前出現在地平線上的魚肚白。
裘江看得呆了。
他知道學生家長蜂擁而來探病的情形讓她非常愉悅。
這種愉悅是一種怎樣的享受他不清楚。如果換了他,突然之間有那麼多人關懷自己,不包含功利心的盼望自己早點康複,也一定會有非同一般的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