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進發媽媽心口堵着一把燥燥的幹柴,等着一個火撚子讓自己痛快一回。
她像麻将上瘾的人到點不開桌就手指頭癢癢,吃辣椒上瘾的人無辣吃山珍也如同嚼木塞,運動成瘾的人不出身透汗渾身就像被繩綁着。大喊大叫,撒潑打滾的爽快早已浸入她的血液,隔段時間不鬧騰一下就渾身不爽。小時候在農村生活,隔三差五就有樂子尋:東家男人偷腥被媳婦當場抓獲,兩個女人從屋裡打到院外,守在外面的看客心焦地等着正房撕去風騷者的衣物;西家媳婦收容外男被公婆發現,一家男人捆起女人打;鄰居鬧矛盾升級動家夥、孩子不成器偷東西吊起來打、剛剛買來的女人在管教中喊救命……這些哭天喊地的聲音,讓村民忘記一切地哈哈哈哈,艱難的日子有了偷來的暢快……
進了城,文明了一小點,法制的東西聽說了一小點,她也有了分寸感,不會像農村裡的大娘們,針眼大的事都要哭天喊地罵半晌。一起做點小生意的人都跟她客客氣氣,自己的男人也笑嘻嘻,從來不跟女人動手;兒子讀初中,懂事了,也不能随便罵了,這都讓她開始收斂。
正當她喜滋滋地以為自己也“城市化”了,風氣慢慢又倒回去了。占攤位要吵,拿好貨要搶,賣東西要騙,退貨要連打帶罵,對付城管要十八般武藝全登場……她的記憶滿血複活。原本靠男人撐腰的日子,不知不覺靠她打天下了。但她依然護着自己男人,因為兒子更聽他爹的話。兒子是他們全家真正“城市化”的希望。
可是兒子轉學的事像火炭一樣卡在她的嗓子眼裡,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事後她想了想,覺得上當受騙了。可是文明人的騙不叫騙,叫引導。她稀裡糊塗順着“引導”去做了。為什麼?腦子笨!
沒讀好書。着了讀書人的道!
兒子更要讀好書,讀好學校了。
她不願意想那個陳老師,看到陳老師笑咪咪地就羞愧自卑。凡是讓别人羞愧自卑的人都不是好東西,都要狠狠踏幾腳。有錢的惹不起,有權的躲得起,有知識算什麼?屁毛不值!但她又想找陳老師幫忙,又害怕再見她,又不敢告訴男人。本來男人可以給她拿主意的。
第二天梁進發不肯上學,問急了就悶聲嗚嗚哭,抖動着厚實的肩背,像一垛搖搖欲墜的泥土牆。
梁媽媽看着兒子厚實壯碩的一堆,想到昨天夜裡他站在衣櫃前,臊哄哄黑魆魆的一團。窗外的光打在他身上,她看到……她的心裡有憤怒,有厭惡,也有隐聊約約的害怕。兒子有點不對勁。
那就更要去學校了!弟弟說得對,就找學校,找老師!
她鼓起那股潑皮勁,一把将兒子從床上扯起來,劈頭蓋臉給他套上衣褲,直接帶他去校長辦公室。
我怎麼啦?我做的事已經翻篇了,昨天沒敲詐今天沒敲詐,欺負我兒子就不行!
我兒子不肯說話不肯上學,你們要負責!
上學時間有家長送走讀的孩子返校,保安看到梁進發和他媽媽進來,不敢攔,怕在校門口又幹起來,立刻打電話通知賈主任。
賈主任頭皮發麻,擋在樓梯口說校長副校長全開會去了,她一會也要走,教育局的緊急會議。
她讓梁進發回班上,梁進發好像沒聽到她在說什麼,隻能把他們母子二人讓進“家校聯系室”,喊來李紅英協同解決,李紅英立即讓人去請陳芷汀。
陳芷汀這幾天又不舒服,醫生看了心電圖,說她心跳有點慢,開了藥,要她休息幾天再來複查。李紅英找她處理梁進發事情的當天晚上,她提前關機睡下了。
毛校曾經在班主任會上要求,班主任要保持24小時開機,避免學生出現意外找不到老師。最初學校有50塊錢通信補助,後來取消了。大多數班主任認為,8小時以内歸我們管,8小時以外下班了,校内誰管理誰負責,校外家長和學生共同負責。争議沒有結果,學校開啟了全包圍式管理:課間十分鐘不許跑跳不許追逐打鬧;自習課全部分給老師看着,誰看自習誰負責;自由活動時間杜絕有危險動作的運動,比如踢足球和打籃球……越來越細越來越煩,部分老師幹脆下班回家就不接來自學校的電話,大多數班主任睡覺前也會關機。
陳芷汀已經知道梁進發媽媽敲詐裘江的事。裘江自己說了:跟女同事開玩笑拉扯了兩下,被家長拍了照拿去敲詐他。陳芷汀在男女之事上缺乏想像空間,對此感到不可思異,沒想到“女同事”就是送梨的女下屬。
梁進發媽媽隻是個粗人,怎麼會想到拍照跟蹤?這不是影視裡才有的情節嘛?明明沒影的事搞得滿城風雨,明明一兩句就能講清楚偏偏故弄玄虛。看到這類情節立刻就換換換,還能惹出徐珊的罵罵罵:
“寫書的都死絕了嘛?非讓這等腦殘貨編故事,觀衆也都弱智啊。”
小佰立刻加一句:“對啊,我們都是腦殘粉。”逗得徐珊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