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跟陳芷汀聊聊這事，說一說心裡會暢快些，而且陳芷汀嘴緊。小美媽媽簽字一事就夠傳一天的，可他不說，陳芷汀一個字也沒多嘴。

閑時看過去，陳老師下課後抹去嘴角的微笑，戴着耳麥改作業。那是拒絕的姿态，他隻能摁下傾訴的沖動。

問題學生的原罪多數出自家庭，無法教育家長就無法從根本上改變學生。苦口婆心或是聲色俱厲，都會激起學生的逆反心理，與問題父母同仇敵忾對付班主任。況且時代在發展，“都是為你好”的苦口婆心已經被網紅們漂洗成綁架兇器，爹娘舉着這塊牌子教育兒女，都被扭曲成滿足自己的控制欲，何況非親非故的老師？

既然不能“為你好”，那就“為我自己好”，“你”和“你們”都滿意了吧？欲仁得仁何所怨？我冷漠我自私我麻木不仁，不正是你們期望的？

按照正常程序解決學生問題，必然會惹來背鍋、賠償和處分的結果，那就用非常規手段。

張劍正回想自己的處理方法，如果李小美的情況反應給李紅英、吳志敏，一定是約談家長，然後談着談着……想都不敢往下想。

小美媽媽很想一口吞了李小美，就當自己沒生過，向學校或老師要筆損失費備胎下一個……可惜！打老師可以痛下狠手，罵學校可以撒潑胡鬧，自己孩子怎麼辦呢？“虎毒不食子”這句話的确是講老虎，跟人沒有關系。

咽下這口氣後才感覺有點虧了，再想想，似乎鬥不過那個班主任。為什麼鬥不過，總不會因為他多讀了幾本破書？讀書多的人多了去了，也沒見讀出大富翁來，特别是老師，要麼為别人孩子瞎BB看着都煩，要麼袖手旁觀又想踩死他。可惡！

算啦，還是讓死不了的爛女繼續讀些沒用的書吧，萬一用得着。

張劍正将東正中學曆史上破天荒的意外靜悄悄地消彌于無形。

李紅英、吳志敏聽見嗡嗡聲，還沒發現是飛蚊還是飛機，忽兒天青氣爽，萬裡無雲！

張劍正請向主任喝酒時又叫了幾個人，酒到八成酣，向主任都沒有酒後失言提起這事。

走過路過全當沒有發生過。

素質高。這是他給向主任的評價。此酒喝後，他跟向主任回到一碼是一碼的工作關系中，沒有趁熱打鐵拉近關系。張劍正已經深深鄙視了想要搞關系的自己。

可是——江湖水浪打浪，總是一浪接一浪。張劍正憋得很了，生出些哲學家的憂思。

跟洋洋桔子一個辦公室，看着她們穿紅着綠年輕漂亮，開開玩笑，說點無傷大雅的小暧昧，一天就在愉快中結束；跟陳芷汀搭檔，更是順心順意，她的着急羞惱在眼中都是美的；偶爾打打麻将釣釣魚，喝點小酒吹吹牛B，把煩惱扔到腦後。如此等等，還行吧。不可能大富大貴，起碼身心健康，工作穩定，全家平安。

到底哪裡出了問題，這麼點不算什麼事的小幸福就沒有了？他有點想不明白。郁悶時抱怨小楊做事不靠譜。補個課嘛，收費就行了，收禮幹嘛呢？何況還有暧昧的嫌疑。

他覺得小楊在别的方面有問題已是勿庸置疑了。不知什麼時候起，小楊的排場上檔次了。聽桔子說，香水口紅都是香奈兒、迪奧的牌子貨，包包更是了不得，Celine賽琳呢！張劍正說我教外語不認得英語字母？怼得桔子莫名驚詫的情感立馬變得膚淺幼稚。

本來關系挺生動友好，如果她在外面搞情況……張劍正想想她偶爾出現的霸道醋勁，就有點反胃。這樣一比較，傻氣的桔子最可愛，儒雅的陳芷汀最耐看。

楊洋老師評上一級後離職了去民辦中學，課餘時間在隐秘的角落開設輔導班。又過了幾年，大神楊碰見李桔老師，已是一付不太熟悉的神情。寒暄幾句後問老師們可以業餘時間補課嘛，答曰還是不行，大神楊才面露笑容。

“這樣好。這樣我們才有生意做。平地起價，才有膽氣。拜拜。”

潇灑地一揮手，坐進鮮黃锃亮的甲殼蟲内。又過了幾年，在公開與隐秘兩條戰線同時奮戰的楊洋老師評上高級教師，很快辭職去了一間叫“精英榜”的培訓機構做專職輔導老師。

張劍正一直都斷斷續續地聽說着楊洋的變化，他隻是淡然一笑，的确似乎已經不熟悉了。不多久，楊總變楊董，小蟲蟲變寶馬。這麼驚人的變化若在幾年前必能引發張劍正内心五彩斑斓的波濤。

時光流轉，物是人非。楊洋在物質世界裡勇攀高峰，張劍正在精神世界裡螺旋向前，陳芷汀困在感情的網中，不知何時能夠斷舍離。

秋日雲高風飒爽，緩緩行，不思歸。

有人不思歸，就有人傷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