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所房子,當初她真以為是裴甯的家。
現在想想當年的自己确實好騙,他不過告訴她家裡的母親調到外地工作,平時很是難得回來,她便傻乎乎地相信了。就像,她一直自以為是地認為他不過是個簡簡單單的窮小子,興許怕有人在背後說些閑言碎語,才在最開始的時候一再對她的态度冷淡。
“對不起。”
大概太過意外,他似在仲怔中還沒有回過神來,難得說出客套話。
“我來,還想找你問清楚,喬音手中那些照片是怎麼回事?”她平靜地望着他。
靠西側窗戶,素色的簾子并沒有完全拉開。
裴甯整個身子恰巧浸透在逆光處,大約是錯覺,他臉原本上模糊的神情似乎一瞬間有了松動,仿若是天際邊的最後一抹夕陽,微微泛着看似暖色的光亮,卻不動聲色地彌漫出了幾分濕漉漉的氣息。可到底是她錯覺了,因為當他再開口的時候,分明用的是往日再熟悉不過的那種冷冽語氣。
“照片,是我雇人做的。”
“那個時候你離開突然,我便暗地裡找人查了你的行蹤。原本以為這件事情早已時過境遷,卻沒想到前段時間被小音發現了,鬧了誤會,怎麼解釋都不行。”
“你查我,總該不會是出自于關心。”
眼前的人,面色徒然一僵。
她心底了然地微微一笑,嘴角溢出一絲漣漪。
“我想你找人查我,一來是不相信當初我會那麼輕易就放棄糾纏你,二來擔心我這指不定哪天就突然回來,打攪了你和喬音的平靜生活,對不對?”
那天晚上她就想明白了這個道理。
隻可惜腦子素來聰明的喬音大約被一腔怒火沖昏了頭,一時間倒将算計這些枝節的伶俐忘得幹幹淨淨。喬笥用手指了指桌上的那枚舊鑰匙,“這種東西還是趁早丢了吧,日後她若是發現再盤問起來,免不了又是一場麻煩。”
這枚鑰匙,當初還是她軟磨硬泡給求來的。
為了強調歸屬,特意在上面刻上了自己的名字。彼時這個人悶得厲害,又不喜歡同人結伴娛樂,最大的愛好不過就是躲在屋子裡擺弄那些課業上的模型。她為了能同他多接近些,總不過要想出些賴在他身邊的法子。
不過,後來的種種事實證明,人家哪裡是性子悶,純粹是徹底不願搭理她罷了。
“至于,财務部事情,”
她略略斟酌了一下,索性繼續往下說了去,“雖說那個人當初是你極力推薦進入公司的,可到底也不是你的錯,父親明理總歸不會責備你的。其實你心底也明白,他平日裡有多倚重你。”
說出這樣勸慰的話,也不是因為别的。
喬遠山如今為公司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身邊總該有個可以商量的人。裴甯既然待喬音如珠如寶,自然會懂得愛屋及烏。要不然,這兩年怎麼會放棄專業,轉而輔修了一門幹巴巴的經濟管理。
“喬笥,”
屋裡沉默良久的人,開了口,卻又頓了頓,才道:“我想問問,如今,你還恨我嗎?”
恨,嗎?
她皺了皺眉,一時間竟然不知如何回答。
可這樣的問題,到底有些太遲了。
最初開始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最熟悉的感覺其實是麻木。心裡每一寸似乎都在叫嚣着巨大的痛楚,卻不知道汩汩流血的傷口在哪裡。所有人似乎都可以理直氣壯地伸出收,毫不客氣地拿走她所有的一切,然後,再挂着冰冷的神色離開。
喬笥仰起臉朝他笑了笑。
“還記得那年我過生日的晚上麼?”
“洛琪到現在還以為,你最初跟喬音在一起是被她算計了。可隻有我一個人知道,那天深夜你從外地趕回來,并親自送我回了家。所以,那時你心底明明知道約你在四季公館見面的那個人不是我,可到底還是去了,我後來明白過來,怎麼能不死心?”
“裴甯,如今我都不愛你了,怎麼會有恨?”
“順便恭喜,她有身孕了。”
下樓的時候,居然碰見了過去的熟人。
一位貌似居委會做幹事的熱心老大媽,不由分說地拉着她在巷口雜貨店門口,說了好一會家長裡短,關心婚嫁的閑話。不過,也多虧了這段短暫的停留時間,将身子恰到好處地隐在店鋪的招牌後,不一會兒便清清楚楚地看見裴甯面色慌張,匆匆忙忙地從那棟樓梯口急急跑了出來,大約是方才那個消息太過驚喜突然,他甚至連腳下的家居拖鞋都忘記換了。
果然,他什麼都不知道。
要不然,怎麼舍得?
隻是這種丢三落四的樣子,可真不像平素那種刻闆的風格。可但凡隻要碰上喬音的事情,他總是會變得陌生,全然不似她認識的那個嚴謹古闆的人。
隻不過好在,這一切都和她統統沒有什麼關系了。
喬笥轉過頭,默默望着不遠處那棟斑駁的紅色磚牆樓,那根陳舊的電線杆下,仿佛還能看見了許多年前自己那些數不清的委屈而漫長的等待。她一直以來希望自己能夠忘記這些,那麼努力,那麼刻意,可隻有在今天,在剛剛的一瞬回頭,她才突然察覺一切真的都過去了。就算,還不能對過去所有的事情釋懷,可與和他之間種種,卻終究是真的已經過去了。
心淡如水,再無波瀾。
生活的齒輪總是分秒不差地精準往前不停轉動,這個世界所有的一切,包括愛或者恨。
這個地方,她以後大概再也不會來了。
慢吞吞地繞了另一條路往回走,小巷深處苔藓青痕,幾乎教她滑了一跤,終是小心翼翼地走出了那些彎彎曲曲的岔路口。正打算穿過街道去對面等計程車,卻蓦然餘光一瞥,驚詫地發現在方才來時的狹小路口,那個早先本該已經早已離去的人,卻正靜靜地靠在車旁等待。英挺的身材襯着一身剪裁良好的商業西服,渾然不覺自己周圍喧嚣嘈雜的環境格格不入。
喬笥愣愣地,“你怎麼還在這裡?”
“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再送你回去。”景樂南鎮定從容地望着她。
“可你怎麼知道一定能等到我,說不定我不會經過這兒,說不定已經走了。”
她喃喃。
幹燥的空氣裡,浮動暗湧着無數渺小的微塵。
旋轉,翻滾,猶如細巧絨毛的羽端正巧被風輕輕吹過,掠過微不可覺的氣息,輕飄飄地不知去了何方。太陽強烈刺眼的光從附近高層建築拖出長長的一片籠罩陰影,仿佛暗喻主宰這個城市的最大寓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