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笥向來睡的淺。
景樂南并沒有弄出多大的動靜,卻足以将她從一團隐晦的亂夢中驚醒,下意識往身邊的位置試探去,絲滑的被子已然透出微微的涼意。
走出卧房,發現玄關旁放着一隻黑色的行李箱,他已穿戴整齊,靜靜地站窗前薄薄的晨曦裡。不甚明亮的光線裡臉色神情并不不分明,大約是微涼的空氣浸着薄薄的衣料的緣故,看上去竟讓人莫名生出來冷意了。喬笥下意識擡頭望了一眼壁鐘,不過才6點不到的樣子。好在隻是深秋時節,要是冬日的話天色一準還是潑墨般的黑。
“你要去哪裡,趕飛機?”
“最近公司在北面開了一個項目,原本商定的方案出了一點問題,我過去看一眼。”
她怔了怔,“這種事情讓副總去處理不就行了?”
他隻是微笑,“不過兩三天就回來,你再睡一會。今天就不要去上班,我讓人約了個不錯的醫生,給你檢查下手上的傷。”
她已經習慣了,但凡他不想說的大約是問不出什麼的。看着景樂南的黑色商務車開出小區,最後連紅色的尾燈漸漸在薄霧中淡了顔色,喬笥才倒回頭繼續睡覺。轉輾反側良久迷迷糊糊才有了一絲睡意時,客廳卻又隐約傳來了動靜。她無奈地起身推門出去,才發現原來是家政阿姨正在打掃衛生。也難怪,她時常在外出差,平時上班時間又早,今天難得偷個懶卻撞上了清潔時間。
對方有些忐忑的樣子。
“對不起喬小姐,景先生來電說過讓我輕一些,可沒想到還是吵醒你了。”
“沒有關系,反正我也睡不着,”她用手攏了攏身上的薄衣外套,有些好奇地上的紙箱,“這裡面的東西是用來做什麼?”
“景先生前段時間說天氣越來越幹燥,怕喬小姐起靜電,讓我們抓緊時間對室内做一些處理。”
她楞了楞,他竟然還安排了這些。
仔細算算大概是結婚第一年,每每去定制衣物,她都偏愛選擇的棉類衣料居多。記得那時他驚詫:“我以為城内的女子選衣物多注重款式是否新穎且襯身段。”她當下也是随口招了:“我打小就招靜電,許多華服與我八字不合。”
用過早餐不過一會兒,司機就按時上門接人。
她再不情願出門,可也不好為難人家。
其實傷口已經大好,不過消毒換藥簡單操作即可。可大約是經過某人特地照拂的緣故,反倒變成了件十分繁瑣的事情。更加離譜的是,預約的醫生居然是C城外科界出了名的權威,拿這樣小外傷去麻煩人家,簡直是浪費醫療資源。她有些坐立不安地在診療室等着好一會兒,才終于等到醫生開單下藥。原本還猶豫着要不要表聲歉意,不曾想臨走時對方也露出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想必也是同她一樣被逼無奈。喬司覺得有些好笑便索性作罷了。不過經過這樣折騰,想必手上的傷口确實沒有大礙了。所以走出醫院大門,當司機問她要不要直接回家時,喬笥想了想,便指了鳳凰路。
鳳凰路在C城的西邊,那條路上其實一棵鳳凰樹都沒有,倒種了不少高大的香樟樹。幹淨翠綠的葉子層層疊疊将碧色的天空遮住,遠遠望去隐約間能看見其中起落有緻的精緻樓宇。
喬笥讓司機先回去了。
她先前并沒有來過這個地方,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樣的場面,所以實在沒有必要多個外人看熱鬧。
沿着被綠茵籠罩的紅磚路,細細打量每一處不太顯眼的門牌号,最後在一處外牆是花崗岩的房子面前停了下來。她略略定了定神,才摁下了灰白色圍牆上的門鈴。不一會兒就聽見有人從裡面走了出來,清脆的高跟鞋聲音地敲在地磚上,倒教站在門外的喬笥不由自嘲般笑了笑。在自小印象中江錦繡的做派也是如此,但凡是起床洗漱完畢,哪怕是呆在家裡也會梳妝齊整,且決意要穿上高跟鞋的。
“你遲到了。”美依舊是美的,可一開口不改盛氣淩人。
“這個地方并不好找,而且我也沒有答應你一定會來。”她不緊不慢地,“隻是路上想了想,你向來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我又何必浪費時間去迂回。可即便今天我來了,答案還是和電話裡一樣,那個女人我并不認識。”
“不認識?”
喬音懶洋洋地靠着黑色鐵制欄杆上,斜了她一眼,“好一個不認識。有空你倒是去瞧瞧那張臉,哪一處不是照着你的樣子整的。也算是她有好手段,眼巴巴地不知從哪裡偷了張照片出了趟國,回來後那個裴甯看着就瘋了,一天天地将她捧在手掌心裡寵着出雙入對,簡直可笑。”
“事到如今,何苦跟我說這些。”
“也是,他這一點可不如你,轉個頭就可以将一切抛得幹幹淨淨。”喬音冷笑了一聲,“全世界大概就他一個人還傻乎乎以為可以回頭。”
“喬音。”
她正了正色,“當初你費盡手段要同他在一起,如今就不該這些舊事上糾纏。若你真的是愛他,就應該花心思想想如何修複你們兩個之前的關系。而不是找人将那個女人的宅子砸了個稀爛,事後還躲在這裡讓父親去幫你收拾殘局。”
“對,那個女人無非是個冒牌貨。可我不做點什麼心底的氣也沒有地方撒,所以隻能算她倒黴。”喬音直起身子,步态不穩地往前走了幾步,滿眼嘲弄靠近她,“其實,我想砸的是誰,你心裡不是最清楚嗎?可誰讓你找了個好老公呢?平日裡護得嚴嚴實實連半分都靠近不得。喬笥,我真的很好奇,你這樣三心二意地呆在他身邊,他又是那樣驕傲的人,當真會護你一輩子?”
“你喝酒了?”
喬笥不置可否地皺起眉頭,聞了聞,果然。
“誰給你的酒?醫生明明說過你不能再這樣喝酒了。”
“少再這裡惺惺作态。”對方鄙夷地嗤了一聲,“放心,我死不了,我還要留住命看看你的好運氣到底什麼時候用完。”
“喬音,父親強制你養病,是因為你這兩年毫無底線地酗酒糟蹋身體。裴甯在外面有女人,也無非是你平日的強勢手段逼得他無路可走。而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搶你的任何東西,你卻将我當成假想敵不願放過自己。”
喬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平靜不過地,“就算你做過那麼多惡毒的事情,說過那麼多狠戾的話,我确實也沒多高尚,對以德報怨的事情也不感興趣。可存在一個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事實,你是我唯一的妹妹。”
花崗岩的牆角邊,花匠種了不少紅色的玫瑰。
這種她曾經最鐘愛的花,在正午緩和的陽光下有條不絮地散發出淡淡的馨香,引來少許蜂蝶圍繞。喬笥蹲下身子,不由自主伸出手指去撫摸那些嬌嫩欲滴的花瓣。她恍恍惚惚地憶起很多很多年前,一個天陰沉得似乎快要擠出水來的下午,她一個人不知所措地躲在喬家花園玻璃房,孤獨得幾乎快要窒息的時候,門卻被推開了。那樣一個小小的人兒,邁着不是很穩的步子,攀爬上好不容易搬來的小闆凳,笨拙地用手帕給她擦去臉上冰涼的淚痕。她其實從未忘記那些成長時光裡的柔軟,哪怕沒有人會記住。
她一個人慢吞吞地往回走。
走了許久,居然也沒有看見一輛車或者行人,最最關鍵,這種别墅區的每一處分岔口都極其相似。喬笥站在原地歎了一口氣,對自己糟糕的方向感心服口服。正躊躇間,擡眼望去對面馬路的盡頭似有一處出口,隐約可看見指示牌。她不由松了一口氣,剛想打算穿過馬路往對面去,卻突然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往前猛地一推,然後眼前忽地一黑,随後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牆壁。
其實剛才她已經被不知從哪裡傳來的電話鈴聲吵醒了,可整個人像是魔怔了般,又像是陷入了黑色的沼澤泥中,冰冷漆黑的軟網将她一層層包裹住,連手指頭都動彈不得。直到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道竄入鼻尖時,喬笥才迷迷糊糊地真正清醒過來。無奈發現,不過才半天的功夫她居然又進了醫院。
“你終于醒來了,有沒有感覺哪裡不舒服?”一個略微焦急的女聲響起。
她緩緩轉過頭,這才發現床沿邊上坐了一個女孩。
一個十分好看的女孩。
烏黑的短短的發,整整齊齊地襯貼着雪白剔透的皮膚,眉目間猶如一幅空靈隽雅的上好山水畫。喬笥有些仲怔地看着這個女孩,一瞬間居然失了神,腦海裡隻莫名浮現年少時習得的那句詩句,爐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對不起,雖然我才拿駕照不久,但開車時已經很小心了,”女孩此刻結結巴巴,急急切切地,“拐過那個路口的時候我真的沒有看見你。當然我也不是推卸責任,你要是還有哪裡不舒服,我肯定會負責到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