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寺廟真的靈驗,民宿的生意竟然肉眼見的開始好了起來。手頭上的活變得漸漸不那麼清閑,有時忙起來連午休都顧不上。一天下來,四肢酸痛,躺到床上便倒頭睡了去,滿腦子都是白天亂七八糟的雜事,哪裡還有半點時間去胡思亂想。
明明人是累着了,身體竟然也沒有跟着瘦。晚飯的時候周奕都打趣,說是這裡的山水果然養人。喬笥絲毫顧及連同秦禹那含笑的眼神,索性跑到鍋邊又添了一碗米飯。
她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好的胃口。
沒有夢魇,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記憶将她拖入深的黑的淵,連外頭黑黝黝的夜晚都變得溫柔起來。她已經許久許久沒有再想起C城的事情了。有時候早起照鏡子,鏡子裡的那張臉是黑了些,可眼睛裡卻是靈動有光,一派生機勃勃。
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來,透過雲層印出淡淡的绯紅,看樣子又是一個好天氣。下了樓剛想去林子裡走走,卻在院子裡碰到了秦禹。
他抱了一摞畫:“要不要陪我去趟鎮上?”
她幫他接過手中的部分畫卷,一面好奇地問:“你這些畫打算怎麼運出去?用郵遞安全嗎?”這個人原來就是一個懶散的性子,這麼多的畫,估計花了很長時間。
他倒也明白她在想什麼,“我那位老師脾氣火爆,等這些畫很久了,要是路上出了什麼差池,一定會買張機票飛過來揍我的。放心,找了專車先運到省城,再安排人給他親自送過去。”
秦禹的車開得不錯,不急不躁,平平穩穩。修長的手指指節分明,握着黑色的方向盤,斑駁的光影掠過,恍惚間仿佛他正神閑氣定地站在畫架前,眼前的風景,倒像是他調色闆下一揮而就的油畫。她不禁側臉微笑,藝術出身的人果然就是有些不一樣。
“右手邊有一個白色的杯子,新的,我幫你泡了一些涼茶,你喝喝看,周奕昨天還跟我絮叨,說這幾天客人太多,你累得有些上火了。”
她扭過頭,果然看見一個小小的白色的保溫杯,上面居然還印着一隻手繪的小貓,蜷着身子,柔柔軟軟的樣子,有點可愛。他居然也會買這樣的杯子?她忍住好奇心,“我喝不來你們這兒的涼茶,太苦了。”
“不是你以為的那些茶,我找了一些中藥材,按照你的體質調的,可以試一下,味道不錯,保證不澀。”
她将信将疑地打開了杯蓋,低頭便聞見淡淡的清香撲鼻而來,混着花草的甘洌。原本是想小抿一口嘗嘗,喝着喝着卻有些停不下來,最後索性一飲而盡。
“真不錯。”她簡直意猶未盡,“你都放了什麼神仙材料,竟然一點也不苦。”
餘山鎮天氣燥熱,鎮子上涼茶鋪頗多。前段時間客人太多,她忙起來連水也忘了喝,便有些上火的感覺。昨天周奕從外頭帶了幾杯回來,她跟在後頭饒有興緻地去嘗過一回,卻苦得連舌尖都麻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好喝的話,下次再給你調。”
“你倒真是個全才。”她蓋上杯蓋,搖頭晃腦感歎:“能掙錢會畫畫,還調制得一手好茶,将來嫁給你的女孩子可真有福氣。”
大概是跟周奕混久了,這樣的小動作她竟然都學會了。秦禹好笑地看着她眯着眼睛一臉惬意且贊歎的樣子,朝陽暖暖照着她鬓角絨絨碎發,可不就就像一隻躲在日光裡曬太陽的貓。所以那天外出,他看到這個水杯便立刻想起了她,于是神使鬼差地買了下來。
“這個水杯你拿去用吧,朋友送的,我一個大男人用着也不合适。”
“你這個朋友送禮物也太不走心了,完全不是你的風格嘛,行,杯子我收下了,改天再補個禮送給你。”
他原本想拒絕的,話到嘴邊卻又改了口,隻微笑:“好,那我就等你的回禮。”
事情辦得很快,今天也不是周末入住高峰期,沒有必要急着趕回去,加上最近又忙狠了,兩人索性繞着餘山鎮子逛了起來。秦禹原本就是本地人,鎮子上認識他的人不少,很多還是看着他長大的叔叔伯伯,甚至有不少遠親。走過路過,少不得寒暄一番,然後還紛紛将各種本地特色的吃食往他們手裡塞。
她哪裡見過這樣的熱情。在C城喬家的親戚固然算多,但是那樣的名利場裡,人情往來都會帶上一些利益的衡量,弄不清真真假假。像這樣的,見了面就全然是樸質的熱情,見得少,加上不太聽得懂本地的方言,也不知如何作答,一時難免局促不安。秦禹幫她拎過手中沉甸甸袋子,含笑地看着她一副想落荒而逃的樣子。
“别介意,他們隻是比較好客,加上很少見我身邊有人……”他頓了頓,“可能,對你有些誤會了。”
難怪。
她釋然笑了笑:“下次還是少跟你出來為妙,要是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到你那位未婚妻的耳朵裡,可真是不好。”
“我沒有未婚妻。”他看了她一眼。
“就算現在沒有,遲早都會有的。我可是都聽周奕說了,鎮上喜歡你的小姑娘可不少,據說省城還有。”
“你也會怕流言蜚語?昨天拿着掃把追老鼠的人是誰?”
“我怕什麼?吃虧的是你好不好?”她煞有介事地解釋,俨然替他着想的樣子,“你一個大好的青年才俊,總不想跟已婚婦女扯上什麼關系吧?”
他發現她極聰明,自從發現已婚婦女這個金光閃閃的招牌十分好用之後,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她便将它義正嚴辭地擡出來。民宿的客人雜,其中亦不乏有單身青年,他已經不止一次見過她用這四個字,将那些單身青年剛剛萌動的小心思澆個透涼。
“嗯,已婚婦女,請問你家先生在哪裡?”他也不慌不忙。
她怔了證,仿佛沒有料到自己居然還有一個這麼大的硬傷一般,足足愣了半晌才道:“我命不好,他不要我。”末了,又畫蛇添足的補充一句:“我也不要他了。”
秦禹低下頭,清清楚楚地看見她眼裡劃過幾道陰霾,然後似乎睫毛眨了眨,沾了幾點水汽後,徹底消失的無影無蹤。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隻看看幹幹淨淨,什麼都沒有留下來。
“不要就不要,世界那麼大,今後你總會找到那個要你的人。”
一片緘默中,他聽見自己對她說。
“不,不會了,”
她終于重新擡起頭,看着他粲然一笑:“今後我會去愛這世間的每一次日升日落,鬥轉星移,雨露花草,但是,再也不會那樣子去愛一個男人了。”
“哼,男人。”
周奕跑到他的屋子裡氣得直囔囔:“你給評評理,我是男人怎麼了,活該每次吵架就去低三下四地求和嗎?這都多少次了,她每次鬧起來就不依不饒地,你看看我手上被她掐的印子。打我的時候說自己是女人,打完了又說我是男人,敢情怎麼說都是我吃虧。”
他瞧着屋裡的人氣哼哼的樣子,腦海裡卻無意識地恍惚想着今天她說的話,心不在焉的樣子讓周奕忍無可忍地直跳腳:“你倒是說句話。”
秦禹回過神,淡淡開口:“有什麼好說的,說來說去也是你活該,誰讓你挨那位周小姐那麼近的。”
“那不是為了工作嗎?她說她的筆記本電腦壞了不能用,急得在廳裡大發脾氣的,杯子裡的水都差點潑了喬笥一身。我看了看不就是重裝系統的事情嘛,順手幫了就幫了,哪裡曉得那個潑婦正好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