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世毅尊聖旨來到青州,接手柳慕安的任職,這無疑打亂了齊謹的布局。
一羽帶人在洛桑河柳慕風落水的一帶,冒着大雨尋找了一日,都不見半個人影。每每帶信回來,齊謹收到的也盡是京城動向,無一件與柳慕安有關。
窦明旖不禁心急如焚,她找到齊謹,“我總覺着趙世毅不是白來青州這麼簡單,你可還記得青州鄰州鬧過蝗災,那時候朝廷正是為了平災救民,才屢次送來救命米糧。”
齊謹眼眸如深,“那計策恰好就是趙世毅獻給皇帝的。”
“不錯。”窦明旖在屋子裡踱步,“他不會與人有勾結吧?成王一黨?還是……魏王餘孽?”
“不,不會是魏王黨。”
“你為何如此笃定?”窦明旖說了實情,尤其是窦明裕手中那份緻命的名冊,“我大哥就是因為魏王黨的追殺,才離家數十年。”
“可你不覺着這事太過奇怪了嗎?”齊謹看了她一眼,沉思道:“窦明裕因名冊離京,可十年後再度回京,那些人卻如不見蹤迹似得。那時候他去往白雲寺,路途之中就是最好的時機,那些人為何不動手?”
窦明旖覺着他言之有理。
“再者,魏王黨都消失多少年了,就為了個莫須有的名冊,隻追殺你兄長?若是他們得逞之後呢,他們能擔保你兄長沒将東西交給旁人?”
齊謹道:“這樣的大費周章,更讓我深信,與魏王黨無關。倒是有人,在混淆視聽。”
“這事越來越複雜了。”窦明旖急得很,一樁未平一樁又起,阚州有難,青州未了,成王還歸了京,朝中本就分化幾黨,偷走米糧背後的黑手究竟是哪一黨的手筆,她不清楚。她眸子閃了閃,肯定道:“不管是哪黨圖謀,他們都對我柳家虎視眈眈。”
“即便柳老将軍上交虎符,他在軍中的威望卻是不可倒塌。”齊謹說起另一事,“甯王府怕是亦是他們算計的一環,我父王走前特地為我留了兵馬,以防不測。”
“甯王府在京中還會被人動?”
窦明旖吃驚不已,她注視齊謹那張波瀾不驚的臉,總覺着他深不可測的面容之下,隐藏了太多她不為人知的辛秘。
齊謹挑了下桃花眼,興味說:“你想知道?”
“我可以說不嗎?”
“不能。”齊謹朝她勾了勾手指,他又說,“晚了。”
窦明旖輕哼,她想也知道,因而并未理睬齊謹的舉動,自顧自給兩人都倒了茶。齊謹接了一杯,沉聲娓娓道來:“要說天底下最想甯王府覆滅的,還是最頭上的那位。”
“陛下?”
“你表姐柳悠悠和安王府的婚事這輩子都不可能成的,沒旁的緣由,便是皇帝不會坐看柳家成為安王府的外家。你母親當年擇了不起眼的窦謙,正是這樣。”
齊謹才是将人心看得明白,“而我母妃楚月琴,乃是楚家的嫡長女,楚相的掌上明珠,當年她被賜給我父王,乃是我父王用赫赫戰功換來的賜婚,陛下是不願的,但又不好拒。我父王深知陛下疑心,因此皇帝賞賜的那些個女人,全都收進了院裡。”
窦明旖感慨,原來看似侍妾多的甯王爺,卻是最難得的深情之人。
“可是王妃的毒……”
齊謹嗤笑,“那就是皇帝下的。”
窦明旖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真當他寵愛我?他是不得已,皇帝忌憚甯王府在百姓之間的威望,可邊關一旦大亂,又不得不依仗甯王爺這把刀。我父王母妃恩愛,皇帝尋不着機會,後來他就假借我父王之手,将那杯下了毒的茶杯遞到了我母妃嘴邊。”
這麼多年了,窦明旖終于知曉齊謹身中劇毒的真相。
懷了孩子的甯王妃中毒後,艱難地生下孩子,可這個孩子卻活不過三十,皇帝給了甯王爺選擇,要麼舍棄楚家女,和侍妾生下庶子。可甯王爺偏愛王妃,隻要齊謹這麼一個孩子,那麼等王妃和世子相繼離世,甯王爺再英勇殺敵又有何用?
齊謹恨意乍現,“我比任何人都想他死,可偏偏他還不能死。大胤動亂,是我不想看見的,皇位更替對我而言并無所謂,可百姓受苦,那才是民不聊生。”
窦明旖輕輕應了一聲,她心口悶悶的,有許多話堵着吐不出來。
“所以阚州亂,我父王得去。青州未平,我也得來。”
“希望京城一切都還平靜。”
“暫且不會出大事,成王在京中還好,他若要動,他人在京城之内,不好動員城外。”
齊謹回望她,好似看懂了她眼裡的情緒,他道:“這幾日雨都太大了,你不要外出。待雨停了,若想去找柳慕安,便帶着三羽一同去。”
“好。”
眼下最要命的,還是得先尋到柳慕安。
天公作美,午後一過,雨水漸少,雨後初霁,窦明旖坐不住,帶着翠微和三羽便離了客棧。
三羽清楚地點,他尋了一輛馬車,領着窦明旖往洛桑河西岸而去。
馬車停下,窦明旖落了地,腳踩着微微泥濘的土地,入目便是滿目瘡痍的洛桑河。黃色的滾流翻湧,雨停了河水卻并未停歇。
三羽道:“韓大人說柳大人就是在這裡滾落下去的。”
“嗯。”
窦明旖提着裙擺,一步一步緩緩朝前走,三羽在後叮囑,“郡主小心腳滑。”
洛桑河西岸河灘沙石許多,雨停水位下降,窦明旖沿着河灘邊走邊望,她思索,柳慕安落水已有四日,即使他還活着,也近乎生命垂危。
思及此,腳步不免快了些,窦明旖沿途走了近一個時辰,終于在前方不遠處見到一位河邊撿石頭的大娘。
窦明旖上前詢問,“大娘,這附近可有水勢平緩的地帶?”
“姑娘你說洛桑河啊?”大娘放下籃子,她指了指河水的西北方,“這洛桑河上遊都湍急,不過經了這處,會拐個彎,再往後便是平緩的河域。”
窦明旖道過謝,她繼而朝前走,還真就看到了大娘口裡的洛桑河拐彎,她剛要湊近幾步查看,額頭上、臉蛋,頃刻間落下豆大的雨點。
這場雨來得太過猛烈,轉瞬間如傾盆而下,模糊了窦明旖的雙眼。
“郡主!”
“郡主,快回去!”
窦明旖提着衣裙,正要往河岸上去,可碩大的雨水淋濕了河灘的泥土,她腳下的平地濕濡,根本站不穩。她踉跄了一步,整個人朝後倒去。
“郡主!”
“小姐!”
翠微不顧安危,撲過來抓住窦明旖的手腕,可她也是踩了滑,主仆二人齊齊從河灘栽了下去。
雨水拍打河水,身子本能的有求生的欲望,窦明旖胡亂在水裡撲騰,終是抓到了一塊石礁,靠着浮動,她艱難地扒住了礁石不讓自己滾落。
大雨蒙蔽了雙眼,窦明旖甚至看不清方才和她一起滾落的翠微在哪。
“翠微!三羽!”窦明旖呼喚着。
翠微微弱的聲音就在旁側,“小姐,奴婢無事,你可還好?”
“我暫且平安。”
岸邊的三羽大喊着,“郡主,你等屬下去救你。”
“别來!”
雨越下越大了,窦明旖壓根看不清三羽在哪面,但她清楚的明白,三羽一人空手施救,很有可能把他也搭進去。
因此她道:“你去尋人助你,我和翠微還能堅持一會兒。”
“你們等着。”
三羽言語急切,他急匆匆上岸尋幫手了,窦明旖這面直敢雨水在不停捶打她的脊背,她的衣裳全濕了,頭發也濕漉漉粘在臉側。
礁石之上生有水草,摸着軟滑,未免掉落水裡,她隻能雙手摳着石塊,指尖生了疼,可若是撒手,身下的水流頃刻便會席卷将她帶走。
“翠微?”
窦明旖又喚了自己的丫鬟,她怕自己一個不留神,翠微便被水帶走了,“翠微,和我說說話。”
“小姐,奴婢在。”
“我大哥走之前,說會從阚州帶什麼好吃回來?”
“是阚州的甜點,香果蜜。”
“聽着就很好吃,不是嗎?”
“小姐很期待吧?”
窦明旖笑了下,“我想吃了,也想哥哥了。”
“小姐,你可要等到三羽大人過來,一定會沒事的。”翠微輕聲道。
“我們都會平安無事。”
窦明旖堅信,她活了兩輩子,好不容易心中的願望一一實現了,怎能輕易死在這裡?
隻是為什麼臉上的雨水越來越多了,她睜不開眼,模糊的雨簾之下,一道清晰的聲音灌入她的耳裡。
“明旖!”
“殿下,你的傷……還是讓屬下等過去吧。”
“讓開,你們擔不起。”
齊謹不容置喙,窦明旖聽到熟悉的男音,那顆心已落了回去,她隻感覺有人飛身而來,越過層層雨水,将她從礁石邊跑了起來。
究竟是怎麼過來的?
蜻蜓點水般的飛躍?
窦明旖在齊謹懷裡冷的直哆嗦,她身子全涼了,可齊謹卻用了内力為她取暖,他的胸膛暖洋洋的,令她眷戀。
那面三羽等人綁了草繩,将翠微從水邊拖上了岸,一羽卻是來報:“世子!屬下等在三裡外深窪的水邊一棵枯樹上尋到了柳大人!”
“大表哥找到了?”窦明旖強行打起精神,她幾乎要喜極而泣了。
齊謹摁住她,不準亂動,邊問:“他情況如何?”
“不太好,身子冰冷,還有一口氣,屬下已讓人送去了醫館救治。”
“好,待他好轉再送去客棧。”
齊謹先一步帶人将窦明旖主仆二人送回去,他抱着她從大雨之中而過,終是進了馬車避雨。
眼前清晰可見,窦明旖見到齊謹也沒比她好哪裡去,發冠系着,發絲卻全都淩亂了,身上各處都淋濕透徹,隻有那雙桃花眼出奇的亮。
窦明旖忍不住撲哧笑了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