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然後就忘了?大沼無不納悶。這個理由不可能成立,二傳之間的争勝心怎麼可能因為一時的驚訝就忘了?
盡管很不可思議,水原一時忘記回個二次是真。他直至方才還沉浸在自己預設的遊戲中,全然把五分的分差忽略了。在他的設想中,大沼理應延續中盤的策略。事實也确是如此,從大沼的發球,便能看出他利用打壓對象的性格,繼續向小松施壓,消磨須釜的體力。
那麼,順着這個思路,一個球理應會被延長,而不是像剛剛那樣戛然而止。
五分…啊,現在是四分差。水原十指貼合,指頭在相互擠壓下感受到彼此尚未平複的脈搏。他回身,掃視了遍須釜與小松,視線落在小松身上,“剛剛抱歉,我有點忘形了,那會兒不該傳給你的。”他忘記了他們領先的那五分,從而理所當然地認為大沼同樣不急于抓住這一分。
小松臉色一白。
“剛才雖然不能算是二次的好時機,但傳給那時候的你是最差的選項。”水原自顧自道,“休息時我也說過,我們現在還有五分,雖然現在變成四分了,但也可以被浪費,不要太介意一次失敗。”
想來勸人的須釜若有所思地、不自覺地跟着水原的話點了點頭。而小松還是緊皺着眉頭,不放松。
水原繼續道:“然後我現在想補充一句。”他目光再度轉到小松身上,“也不要太專注一次成功,而忘記自己的優勢。”他稍作停頓,微垂下眼簾,“你第一次扣球時三米線附近空着。”
“…啊!對不起!”小松被水原這麼一說,細細回想一番,暗叫果真如此!
須釜瞧着小松又是道歉又是鞠躬的,不免趕緊叫停。可稀奇的是,他竟覺得小松比之此前要放松些。
水原可有可無地颔首。小松君的性格對敵人來說是能夠輕易拿捏的軟肋,但現在的他以同樣的程度認可這是他自身的武器。因為膽小、謹慎,所以攔網是他無論如何都想要避開的,他會努力不與之正面交鋒。那不是正好嗎?反正能得分就行。隻是現今的小松還有力氣去做“避開”這個動作嗎?
他又瞟向走去發球的須釜。須釜步子有點打飄,早沒了最開始的穩健。他面朝球網,瞧着對面,暗歎這對比不可謂不慘烈,嘴上卻喊道:“發個好球。”
簡直就像是被蟒蛇絞住的獵物呢,水原暗忖。他聽見須釜發球的聲音,身體條件反射地開始追逐那顆還沒有落地的球。
沒錯,越是拼命掙紮,身體裡的氧氣消耗得越快,和“死亡”的距離也被拉近。水原發現小松攔網觸球後不再後撤,而須釜的魚躍也發生形變。
但是獵物不得不掙紮。形變的一傳隻能做到将球高高墊起,甚至連将球控制在界内也做不到,水原及時跟上,在球還未下落時便已就位。他叫着小松的名字,可卻是對着須釜說的。
為了掙得一線生機,為了博得一個“萬一”,即便那是通往死亡的單行道。須釜的佯攻成功吊開了前排三人的注意,正當小松喜形于色之際,他的視野裡卻突然伸出一雙手,擋在了木制地闆與球之間。大驚失色下,他竟然呆立在原地。水原鎖住大沼視線拂過他們後場的一瞬,頓時警覺起來,不放過他的一舉一動。而須釜則立刻向後場撤去。
又是二次!他見到大沼屈身蓄力比之前要久,做出判斷。
可後場距離他們太遙遠。遙遠到飛身撲救的須釜再怎麼伸長胳膊,也隻能眼睜睜看着球從他的中指指尖彈開。遙遠到水原在第一時間做出的判斷也僅是讓能夠他刹在須釜的身後。
水原不自覺地俯下身,彎腰屈腿撐住膝蓋。節奏斷了一次,比他想象得要累人呢。
“終于,看見你這副模樣了,自诩不凡的精英。”
水原轉頭,瞧見氣喘籲籲的大沼向自己投下居高臨下的視線,宛如幽幽吐出的蛇信子,汲取被自己拽入泥潭的獵物那甘美醇厚的氣味。他不禁起了開玩笑的心思,這便是通往“死亡”的單行道嗎?還是垂死的掙紮嗎?
不,起碼不會是“垂死”的掙紮,他不會讓這局遊戲變成死局。水原深吸一口氣,直起身來,他的臉上挂着他自己都沒發覺的淡笑。
大沼觸到水原向他掃來的目光竟宛如被燙到般,猛地撒開糾纏于他的視線。片刻,暗罵自己躲什麼躲的他再度望向水原,卻遍尋不見剛才令他警鈴大作的捕獵者視線,隻望見水原唇邊浮着的淺笑。
怎麼打敗一條死纏不妨的煩蛇?打七寸?疲于奔命的獵物有那個餘力瞄準嗎?答案很簡單,把肌群破壞掉。換個暴力一點的說法,把煩蛇大卸八塊,就沒有能力再糾纏了。單論暴力,想來沒有比發球更合适的得分手段了。可惜,他們現在想要獲得球權就得先拿下這關鍵的分。
必要的話,他自然不介意親自當那把斬蛇刀。但眼下,他更想當操刀的人。他想試試,在被限制的狀況下,憑借自己的能力能走到哪裡。
那該怎麼做才能用刀把蛇斬斷?
先摸出連接肌群的薄弱關節處。水原梭巡的目光最終定在退到後排的眼鏡二号大道身上。大沼這邊的體力消耗比不上須釜和小松二人,但對于這些“三歲小孩”已經夠嗆了。就拿擅長接球的人開刀。
再來便是下刀時的瞄準。盡管已經是把鈍刀了,但不巧,對面的肌群也一樣不結實。水原這次少見地接了發球,大沼期望他們不斷奔波,那便奔波好了,但哪兒有讓他們以逸待勞的道理?
因為是一傳,所以球路沒有掩藏的餘地,直指小松。小松助跑的動作使得攔網也迅速跟上。這一次,他的扣球順利躲過了攔網,也沒有人再截到掉落至地的球。他聽到了球落地的聲音。
“咔叽”,一直死纏着他們不放的蛇應聲倒地,異常輕松,就好似是瞎貓逮着死耗子般,胡亂揮出的刀恰好命中了要害。
可與小松擊掌慶祝的水原,在須釜看來,卻沒有顯出很高興的神色。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和水原不相熟,再加之水原本身很難看出情緒起伏。
原來不是什麼肌群不緊實,隻是一條僵屍蛇。水原從佐藤手裡拿回球,沒有再去關注大沼。他捏着被汗浸潤的球,低垂的眉眼遮住他眼裡莫名陰暗的神色。
小松君的扣球是休息上來最好的一次,可剛剛那個三人攔網太失敗了,都沒有給後排的人留下清晰的視野,就算眼鏡二号僥幸碰到球也很難控制球的方向,結果而言,也該是他們得分。不,或許之前那個三人攔網才是意外,正好那個時候攔網在中央,而後排的人在邊翼。一方面,水原冷靜地複盤着剛剛的幸運得分。另一方面,他難免對這個食之無味的收鞘産生微詞。
他邊走邊在心裡埋怨:真是的,破次元牆可不是這麼個破法,這不是驚喜,是驚吓啊!是破壞遊戲體驗啊!哪兒有npc跳出來告訴你這隻是遊戲不是現實的道理啊?當他走到發球區時,他深深吸氣,面色如水地掃視了圈球場——速戰速決吧。
佯裝獵物的捕食者至此真正展露出他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