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陳靛之後生華頹坐,前前後後又将事情仔仔細細地思索了一遍試圖找到目前為止可能的切入點,然而沒了陳靛身居高位的視野和一手信息諸多疑點還是難以推敲,于是當真如陳靛所說,為今之計,竟是等——等它曝光,等它發酵,然後直面它、戳破蜚短流長的泡沫,最後等它腐爛、随時間消散。生華從未料想到,原來他面對她從前所不了解的、如今始料未及的、那些甚嚣塵上的千夫所指,經受最多的居然是等待、沉默,和忍耐。
現在他把她送往大陸,将她好好地保護起來,然後準備像過往每一個東窗事發的夜晚一樣,自己一個人生吞掉所有的事情。
可她不想——她想和他并肩作戰。
煩悶一時無處傾吐,生華感到意志消沉,想了想,她起身去洗幹淨臉,換上衣服到健身房消解起伏的情緒。
她在樓下待了不短的時間,回房看手機發現陳靛剛好發來消息。
“[mouse] on typing.(Jerry在打字。)”他總是用[mouse]來指代Jerry。
生華打下兩個字母。
——U F.(你滾。)
讓Jerry知道他跑到她這裡來偷懶又得把鍋扣她頭上。
“He thk m w [gun]. 他以為我在和Plesccino聊。)”Plesccino父輩是意大利移民,他就用[gun]來指代人家。(意大利□□。)
——Shouldn’t u?(你不應該麼?)
“NW m str8.(不能,我是直的。)”
生華無語。她甚至可以想象陳靛正襟危坐在Jerry對面面不改色地和自己在手機上調情。
——LOL. GB thigh.(笑死,大英蹄子。)
去年推特上一位LGBT紅人為了嘩衆取寵一夜之間爆出自己曾為多位政商要人提供過特殊的情se服務,在他列出的雲雲衆“基佬”當中陳靛被冠以“GB thigh”的美譽,因為他爆料說陳靛左側大腿内側有一塊類似英國地圖的胎記。這條推被她指着笑了大半年,兩個人打着手電筒在陳靛左側遍布刀口的臀部翻來覆去,最終得出一個結論——他僅剩的半個屁股甚至放不下一個完整的梵蒂岡。
消息發出去,對面明顯停頓了一下,随後發來一個[duh]。生華笑出聲。
——JK.(逗你玩的。)
他發來一個“Fine”,然後突然正經:“IMY.(想你了。)”
——Me2.(我也。)
“XOXO.(親親抱抱。)”
生華發過去一個抱抱的表情,然後打字。
——Wan2 cb2u.(想回去找你。)
“WYWH.(希望你在這裡。)”
——I’m serious.(我認真的。)
對面顯示正在輸入中,半晌,他才回:“Ttyl.(稍後跟你說。)”
生華無法,放下手機去洗澡。回來看到他回:“Bathing.”于是一邊護膚一邊等他洗完澡。
陳靛要摘義肢,酒店盥洗室不比家裡,沒有保護他不摔跤的輔助設施,他得萬分小心,還要清理佩戴一天下來的接受腔和矽膠套,沒有她從旁幫襯生華總感覺有些忐忑,握着平闆直發呆,索性站起來到窗邊走過來走過去。雨後初夏的寂夜,明朗的海灣上燈影裡的深圳灣大橋躍升出一弧把她帶回他身邊的迢迢星河。
陳靛來電。
“又磨爛一個。”視頻裡的陳靛剛擺正設備,他對她笑,脫掉西裝革履的樣子變得柔軟可親,剛吹幹的頭發淩亂蓬松顯着一些慵懶。他正抱着自己的矽膠套裡外摸索着檢查,最後鎖定一處布料和矽膠之間的接縫處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生華觀察,那該是他右腿大腿的矽膠套,蹙眉:“這隻你才剛用沒多久吧?”
“兩三個月?”陳靛郁悶。
生華回憶,确實昨天給他脫義肢的時候發現這隻矽膠套的腿根處的織物被磨得有些稀薄了,但這也許就是問題的所在。“接受腔的問題?”
陳靛像是受到啟發了一般擡了擡眉毛,放下爛掉的矽膠套低頭用手似乎是在桌下檢查些什麼。
“我可能得換個新接受腔了——右腿殘肢好像瘦了一圈,早上腿腫不明顯,晚上下陷大概是擠到矽膠套的邊緣了。”
生華扶額:“來大灣區能把自己吃瘦一圈的大概隻有你了。”
陳靛底虛:“熱脫水了?”
生華懶得理他:“備用套我給你放到衣帽間旁邊那個有金屬邊的硬質行李箱裡了,矽膠護理液和消毒液都在那個箱子裡,裡面還有一卷無紡布膠布,你在接受腔内壁上貼一圈來減小腔内空間就不用花重金再重新定制接受腔了——我的二少爺。”
聽出了生華陰陽怪氣的諄諄教誨,陳靛理屈詞窮,反思:“生先生大義。”
生華忍俊。
陳靛拿下手機,看視角,應該是放到了輪椅的椅面上,仰視看到他俏生生、毛茸茸的下巴颏。他偏頭,強健的臂膀輪廓從輕薄軟綿的磨棉短袖上若隐若現地透出來,健碩的雙臂開合起伏,短袖邊緣在他勁健的肱二頭肌上反複松弛、繃緊。随着他手臂的動作,鏡頭視角轉移出盥洗室。他每旋動一下輪椅輪圈,身體就會因為用力不由自主地向前傾斜一下,胸脯上圓潤的肌肉就會相應地貼服上胸前薄薄的衣料,在上面勾勒出他勻稱好看的胸大肌的線條。他擡頭看路,鏡頭裡看到被胡渣描摹出的明顯颔溝,然後是緊抿的唇線和嘴角一彎伴随他的儒雅笑容已經深嵌在那裡的皺缬。他有時會和她坦言他最不喜歡的是自己的鼻子,他嫌它過高過大,鼻骨上還有個突出的骨節,直挺挺地翹在臉上像是動畫人物的鼻子,她卻不敢苟同,認為再沒有比他現在這個鼻子更好的鼻子來鑲嵌他這張棱角鋒利的臉龐。
陳靛一邊劃輪椅一邊低頭看了一眼視頻裡突然一聲不響的生華,看她笑意盈然,心裡竟然還有點發毛,于是笑着問:“怎麼?”
生華托腮,半眯着眼,深吸口氣有些任性起來:“靛,我想回去找你,我想陪在你身邊。”簡訊裡沒聊完的話題又被抛到兩人面前。
陳靛聞言沒有立刻回答她,手上不停還在反複旋動輪圈,從下面看,他一側眉尾飛快跳了一下,藍色的眼仁迅速轉動了幾個來回似乎是在思考該怎麼開口,直到視野四角裡出現衣帽間頂櫃切割出的輪廓,陳靛眼神下瞟與屏幕上的生華對視,他随後拿起手機與她平視,冷峻的神色裡看不出太多情緒。
“阿生,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明天你見周昊天的照片曝光,桓昀姑姑那邊會怎麼想這件事情?”
生華愣了一下。
對面陳靛的神情很平靜,眼神卻一如既往的犀利。
生華雖是被陳靛提醒才剛剛想到姑姑生桓昀,但她垂眸思量一番,便又很快下定決心:“我提前去和姑姑講清楚。我昨晚是去調查利士邦——你和我沒打算與她作對,CCU不會為管理層背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