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縱自己一個人住,院子也就比阿狗家大一點,不過因為他獵到東西後喜歡直接在家剝皮處理,院子裡總有一股去不掉的血腥味,所以很少有人來,時間久了他也習慣獨來獨往,樂得自在。
此刻剛從廚房燒了熱水端過來就聽到周揚這不着調的話。
粗黑的眉毛隆起,手下動作也沒了耐心,‘砰’得一聲将水碗重重放在周揚兩人桌前,開始下逐客令。
“沒事了就趕緊走。”
周揚和他的小弟此刻面色蒼白,嘴唇黑紫,兩眼恍惚發直,哆哆嗦嗦端起碗,眼淚鼻涕停不下來,說話也不利索。
“真真真…真的,真的…有有…有鬼。”
“有,有鬼,有……”
周揚确定自己看到了一個殺氣騰騰的無臉鬼,後來還被他差點踩死,胸口的重量,窒息的回憶,越想人越抖。
“就算有鬼,那也是你們虧心事做多了。”周天縱在山上吹了一天的冷風,現下隻想早點休息,沒想到随手救了兩個麻煩。
看着他們把熱水喝下去後,一手一個拎着兩人的後衣領就往門口拽。
夜風呼嘯,聽在周揚耳朵裡跟女鬼趴在他耳邊哭差不多,幽怨恐怖。
“不!我不!我不出去…我…我我給你錢……”兩人雙手直往後撲騰亂抓,死活不願意出去,就差跪下叫爺爺了。
周天縱手上冷不防被他抓了一道,火氣登時壓不住了,他今天打獵沒受傷,救人反倒得了個傷口,找誰說理去。
又加了幾分力氣,直接将人淩空揪起扔到院外,關門鎖門一氣呵成。
“周周周老大,讓我進去!讓…讓讓我進去!”周揚死命拍門,聲音變得尖利,聽着比女鬼還要吓人:“我給你錢,…給給…給錢。”
說着又伸手去摸自己身上的銀票,結果卻摸了個空。
這時一直跟着他的小弟反倒被風吹清醒了,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地說道:“周爺…應該是…有人裝神弄鬼,您看我脖子…”
周揚的手在胸口放銀票的位置僵住,轉頭看過去,月色下二賴子脖子上五根手指的青紫印記清晰可見。
“那人掐我的時候,我記得…是熱的。”
這下還有什麼不清楚的,錢沒了,差點被搞死,還這麼狼狽!
原本滿腔的恐懼轉變成了恨意和不甘,用力抹掉臉上化成冰渣的淚水,細小眼縫中閃過陰鸷怨毒,看着紋絲不動的門闆,氣得擡腳踢了身邊二賴子一腳洩憤。
“敢耍我,等着吧,不不不…不弄死他們!老老…老子名字,倒倒倒過來寫。”話語間的口氣是把周天縱也一起記恨上了。
二賴子忍痛爬起來,對着他彎腰哈背說道:“是是是,周爺能耐大着呢,這次是咱們沒準備好,等回去跟趙三爺好好說一說,到時候有他們受得。”
二賴子名叫周二蛋,從小就跟着周揚混,去年兩人在村裡待不下去跑去鎮上待了大半年,周揚比他心狠手毒,想方設法幫鎮上富豪趙家收田得了青眼,現在也算是趙三爺跟前的得力手下,不然哪能這麼潇灑。
兩人被凍得縮成一團,口中不服輸的罵罵咧咧一路。
翌日天剛亮,阿狗就去隔壁敲門。
沈知季一開門就看到幹幹淨淨的少年,隻是頭發炸開亂糟糟的,正想着,就被來人遞過來一根藏青色發帶。
“束發?”沈知季下意識地問。
阿狗點頭,目光急切帶着催促的意思,心中想着,他們都一樣,勉強可以讓他碰一碰自己的頭發。
沈知季啞然失笑,側身讓開一道:“本想着今天去勸你潔身,沒想到你先行一步,進來吧。”
他穿着一身青灰色長袍,面皮白淨眉眼溫潤,走路不緊不慢,舉手投足間散發着書生氣質。
阿狗不知道怎麼形容,直白的說,就是他可以很輕松打赢他,卻沒有想攻擊他的想法。
“坐下吧,我教你如何束發。”沈知季溫聲道。
家中沒有銅鏡,隻能對着水缸,沈知季将他頭發捋順,意外道:“你…是卷發?”
昨天頭發濕着沒發現,睡了一覺就成這樣了。阿狗伸手将額前微微打着卷的碎發拉直,又松開。
還真是,他從前一直沒關注過。
沈知季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許久,這才開始動手。
“我記得你跟岑參将是從滄州才跟我們一起走的,你并不是被流放吧?”他神色淡淡,無人瞧見的眸中翻起驚濤駭浪。
‘岑參将’三個字一出,阿狗渾身緊繃,握着水缸邊的手也用力到青筋繃起。
沈知季手下一頓,以為自己又要被咬上一口,可是沒等一會,少年又恢複了平靜,隻是沒有理他這句話罷了。
兩人一時無言,直到頭發被束起,少年完整的樣子徹底出現在水面上。
阿狗轉頭看了又看,總覺得怎麼看怎麼不舒服,不順眼。脖子是最脆弱的地方,就這麼明晃晃的露出來讓他實在難受别扭。
可是阿魚又說讓他學習與人相處,這才忍住想要一把扯開的沖動。
身後的沈知季呆立在原地,若是姜書予在場,肯定會馬上發現他平常從容儒雅的氣質早已消失。
沈知季眼睛瞪大,瞳仁晃動,仿佛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