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才聞言松了口氣,趙簡回來的時候他剛好去了膳房傳話,好容易追到武英殿,趙簡又像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他提着桶熱水在風中暈頭轉向,心裡還在想是不是自己太慢了,會不會受到責罰。
阿才撿甲胄的動作更輕快了,給趙簡講當時的情形,又道:“小人還叫公主殿下到庭院看看風景,她回來的時候還給我摘了支梅花哩!”
趙簡看着檀香桌上的梅花枝,梅花簇簇,紅得耀眼,清幽的梅香柔和了花苞上雪水的清冽,沁人心扉。趙簡輕輕撫上那幾朵盛放的紅梅,莞爾道:“嗯,該賞!”
阿才一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
榻上的趙熙從大氅中鑽出一個頭,他是第一次來秦王府,也是第一次來趙簡的寝宮,好奇地打量起來。
在他看來,武英殿很大,大得有些空蕩蕩的。他的視線掠過高得吓人的書架,一一落到幾張無甚新意的桌椅,最後定在窗邊一張搖椅上。
他跳上那張搖椅,大大咧咧地躺在上邊,邊搖邊咯咯笑。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癟嘴驚恐叫道:“有東西咬我!有東西咬我!”
趙簡轉身一看,趙熙捂着頭皮痛得吱哇亂叫。
他蹲下身,将趙熙夾在搖椅靠背和扶手間的亂發解了下來,又拍了拍他的腦袋,“快去擦擦身子。”
阿才将人領了下去,趙簡轉身的一瞬間,眸光一閃,眉梢一挑,伸手在躺椅下撚起了一根發絲。
極長極柔的一根發絲,還帶着淡淡的馨香,是女子的發絲。不是他的,也不會是趙熙的,這幾日也都是阿才在打理武英殿,那就隻有一種可能!
趙簡的心跳隐隐加快。他知道姜月說自己走錯了極有可能是借口,但是他想不明白為何姜月來要武英殿,而且看樣子她還在這裡待了一會。如果要竊取情報,她該去神策營或都督府,但她都沒有!她去的是雲台宮和武英殿!這究竟是為什麼?
她進宮的第一件事是派人去查自己年少時的底細,這又是為什麼?
一個可怕的念頭漸漸在趙簡心裡滋生:難道她在查當年的事?
他在心裡否決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當年知道這件事的宮人都死了,知道内情的人也絕不可能透露半點風聲。
可是,萬一呢?
趙簡的心像是被一盆冷水澆下,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内心閃過一絲獰然,忽然屏住了呼吸:萬一她知道了那個秘密?怎麼辦!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她不是一個簡單的女子,早在進京前她就已經成功造勢,為自己赢得了賢良的美名。可以說她就是沖着太子妃的位置來的。他起初對她的功利感到鄙夷,又覺得這樣的女子過于庸俗,可是卻總是控制不了去看她、去想她。後來他的想法慢慢變了,追求權勢有什麼錯呢?他自己不也是這麼過來的?
想到和她有了一個共同點,他不禁隐隐感到開心。某個瞬間與她視線交集時,他心裡會想:她會有一點喜歡自己嗎?
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讓他覺得很可恥,很狼狽。
但現在,一切旖旎的情思像是被利刃橫刀斬去。
那個秘密會讓自己受萬人唾罵、會讓自己一夜之間從山巅跌入谷底,讓自己摔成粉碎!摔成肉泥!摔得身敗名裂!
怎麼辦?怎麼辦?
一道喑啞的聲音在心裡響起:殺了她!
不行!不可以!
那道冰冷無情的聲音如影随影:任何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得死!殺了她!
她在清水河救了我!也在火場保護了我!
都是假象!都是騙你的!她壞得很!必須殺了她!殺了她!一了百了!
不!不!不!不!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為什麼?你在猶豫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
内心争吵的聲音戛然而止,趙簡攥緊手心的發絲,眼角暴出血絲,額角青筋亂跳,忽地攥緊拳頭往檀香桌一砸,“嘭!”一聲,梅枝落下的瞬間,一朵小花苞滾到了地面。
趙熙跑了過來,蹲下身撿起那朵小花苞放在他的手心,歪頭問:“皇叔父,你怎麼了?”
趙簡猶在喘息,呆呆地看着手心那朵花苞。
趙熙學着趙簡的樣子,摸了摸他的額頭,問道:“皇叔父,你還好麼?”
趙簡緩緩将手收回,掌心虛虛攏着那花苞,聲音有點顫抖:“不好。”
他高大的身軀看上去搖搖欲墜,末了虛脫般将頭埋入趙熙頸窩,無奈苦笑:“我完了。”
此時阿才正在外頭将安大夫引進殿内,安大夫本不想來,但是阿才喋喋不休老半天,說什麼送佛送到西,後面又保證會将缺失的休沐給他加倍補上雲雲,安大夫聽到後面這點才勉強同意了。
趙熙是受了風寒才發熱,驅了寒便無大礙,臨走時安大夫想起一事,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又想到趙簡身份特殊,還是以防萬一的好,腳步一頓又朝搖椅上的趙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