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孟喆登時臉紅到耳根。
有其父必有其子。簡煜乘勝追擊:“我說呢。你咋隔三差五給覃瑜通風報信。原來是舔狗。”
王止:“崔老闆好可憐噢。”
許孟喆拍案而起:“媽/的你倆!”
趁他沒暴走,覃舒捎煙味歸來,同時帶來的還有四聽生啤。
她喜滋滋宣布:“齊放帶來好消息,新注冊用戶破二十萬了!今兒我請客,你們放開肚皮吃。”
用開瓶器咔咔拔除螺旋蓋,斟滿自己那份,還要為他們斟上。
王止自知酒量上限,護住杯口;許孟喆置氣般推杯,硬凹真男人形象。搜刮湯底素毛肚與牛腱子肉,三兩杯下肚,他伏案嚷嚷,竟難過得掉淚。
簡煜故意下套,他就跟個二愣子把不見天光的暗戀全盤托出,哪料細枝末節是連覃舒都聞所未聞。從童稚時如影随形行至言下矢志不渝的苦戀,聽得她耳根子軟,忘卻與許孟喆的糾葛。
“我這輩子就單着了。她結婚是她的事,跟了我也不會幸福。”許孟喆可憐巴巴耷拉着,“我知道她不愛我,我這人沒拿得出手的,能有今天的成就也是她功勞……但我自知配不上她,從沒心存幻想……你們别笑我。”
覃舒揪心奪他酒杯:“少喝點,許哥,你真醉了。”
他猛然甩開她:“别碰我,我知道在說什麼。我難過,非說不可。”
王止私下扒拉簡煜:“許哥好可憐噢。”
簡煜讪道:“你當年被拒也這樣。”
王止:“?你真是我親爹。”
相較高共情的覃舒,簡煜對許孟喆的訴苦不耐,話茬雖是他開的,興緻缺缺的也是他。他想找機會轉移話題,哪料許孟喆喋喋不休根本插不了嘴。後者販賣對覃瑜肝腦塗地的鐘情,聲稱為着幾枚橄榄枝觍着臉,以至覃瑜命他來ListeN,他也能撇棄大好前程,纡尊降貴。
或被覃舒的真誠感動,許孟喆洗心革面:“覃舒,我得為我的行為道歉。覃瑜喚我監視你,我想也沒想就來了,甚至為此埋怨過你。”
頓了頓,他竟踉跄跪到覃舒跟前,把她吓得酒灑一褲腿。
縱然與他水火不容的王止也見不得此景,着急拉他,引得食客議論紛紛。
“我真心對不起你。”
此言一出,覃舒怵得腳趾連頭皮發麻。
簡煜當機立斷:“該散場了。王止,你送送許孟喆,他喝多了。”
王止:“憑什麼我送?”
簡煜:“兩百。”
俯首甘為孺子牛。“我送。”
簡煜摁住覃舒,将她拉回現實:“我送你。”
……
回去路上,他們心照不宣地沉默。
簡煜将覃舒送進單元樓,注意到在大堂擦肩而過的男人。
男人估摸半百,矜貴西裝裁剪得體,瘸腿行走高低不平。
短暫的交彙,簡煜察覺那人不懷好意的視線。
精疲力竭的覃舒忽聽得他近乎微不可聞的歎息,揚眼。簡煜隔五米,眸光閃爍似言語什麼。
她問他:“要進來坐坐麼?”
他隻定定看她,不置可否:“覃舒,我選了藍色藥丸。”
什麼藥丸?微醺的覃舒不及反應,見他消失于茫茫夜色。
……
不見了。
不合時宜的暴雨傾瀉。瘸腿男猶人間蒸發,無影無蹤。
簡煜詢問保安,得到的說法無非是“沒印象”、“不知道”、“忘了”,而男人絕無僅有的步态,就像一枚吃緊的螺絲釘剔除不去。
他罔顧肆虐的雨水,奔走,檢索來往車輛與行人。
明知徒勞仍執著,仿佛就此能擺脫長達十九年的困局。
為何會在這裡見到他?
他還想做什麼?
他是否已經認出他來?
為何他仍活着?
歇斯底裡的心境重現,他在鈍痛中咬緊牙關。
冰冷的雨水順脊柱滲透貼身衣物,比起徹骨寒冷,憤怒與恐懼才叫他戰栗。好似溯回幼年,猩紅圓月俯瞰世間,極盡暗無天日的貧困與愚昧。
塵世一隅,那個男人叼着雪茄,享受吞雲吐霧的快感。
簡煜在瘴氣裡逼視一雙豺狼般陰鸷的眼。
魏邵白得瘆人,小碼黑裙顯她孕期微隆的肚腩。她乞求什麼,那麼虔誠,聲淚俱下。旁下無人傾聽,饑渴的貪婪的在她感性的妩媚的亂顫。而豺狼人畜無害地笑着,瑪瑙戒在鈉燈下閃閃發光。
他勾了勾大粒瑪瑙的食指。
魏邵哆嗦,挪他瘸廢的右腿,跪了下去。
“曾主任,我求您。”
……
他們徒手挖去了她五個月大的孩子。
……
簡煜在掌心掐出數道指甲印。
他不知自己在堅持什麼。毋庸置疑,他快要放棄了。
實質遺忘就能恢複常态,瞬間的恐懼、憤怒、驚詫、不安,放任不管就好。倘若像鬣狗死咬着不放,連腐肉都要嚼,多遭恥笑。
對己真誠,就成了個笑話。人死無法複生,反複破裂的瘡痂經年累月也無法弭除。創劇痛深的空茫如瘟疫席卷。當他回神,驚覺自己無悲無喜。
于十字路倉皇回眸,那人在三個地磚外,半臉籠罩黑傘下,微笑凝望他。
還是那雙豺狼般狡黠的眼,滲不進一絲情意。
“好久不見,簡煜。”男人掂傘,豆大的雨珠成串滑進泥潭,“邵姐近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