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總得表示點什麼。葉雯案髒水潑密語,我已經損失很大了。”
“這是你對我說話該有的态度麼?”
“我實話實說。”
沉默,目光交彙似有火花迸濺。終是崔衡先敗下陣來。
“好吧。我的錯。”
他邊扯領帶邊灌水,試圖緩解要命的幹渴,拿杯的手顫抖不已。
“密語是我多年的心血。除非迫不得已,我、我——”
常年混迹職場巧舌如簧的本領在面對愛人時蕩然無存。某個瞬間,崔衡自比蝼蟻,作為人類的覃瑜隻消伸指傾軋他背上的口糧,就叫他寸步難行。
随頭顱低垂,頸椎不堪重負,他忽仰頭又灌了一口水,吞吞吐吐把話說完,即便自知敗北得徹底。
“至少我努力過。雖沒有瑞業系統化的産業,風險——”
覃瑜半蹲,貼指到他人中。崔衡便啞了聲。
“衡。聽我說。要想并肩同行,總得犧牲些什麼。”她溫柔望他,“今後有家庭,我們得盡義務經營。不止你,我也犧牲了很多。調崗為抽時間陪伴你、撫育孩子,我放棄了上司抛來的橄榄枝。”
“沒必要做到這份上。依我倆的經濟實力……”
“噓。”她再次打斷他。卻是溫柔得無可挑剔,将他方才舉杯的掌貼至嘴邊。
崔衡心悸,感受濕漉漉的唇緩動的軌迹。
阖眸,眼睫撲朔,氤氲一抹化不開的哀愁。她牽他遊移,自斜方肌、鎖骨、豐滿的乳/房,抵達一顆鮮活跳動的心髒。
“不要再說了。”覃瑜道,“衡。我很珍重你。”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這有毒的溫柔是她下的最後通牒。
一罐摻了蜜的鸩酒,她要他如數吞咽,隻準服從,零容忍哪怕一絲疑議。
崔衡恍惚。
他沒有反抗,自然甘拜她的石榴裙下。不止他,所有人定當如此,為她與生俱來的倨傲所折服。
她講的珍重有幾重意思?他厘不清了。思緒亂如麻。與他同床異夢的,他朝思暮想、求而不得的,那能洞穿人心的溫柔,不怒自威的——一切都同離弦之箭刺穿他軟肋。
他驚懼地,甚至于急不可耐地說:“我愛你。”
又似不滿字面的淺薄,三複斯言。“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是強調給自己聽的。
覃瑜笑着吻他無名指熠熠生輝的婚戒。
崔衡呢喃,咀嚼愛的字眼,不覺浮現覃舒的身影。
那是他同她分手,她失魂落魄站在雨裡,他甚至沒勇氣把傘傾到遮住她的角度。
也是如此一個勁重複,凸顯極差的表達能力,靜待譴責的他等來的卻是她的試探:“我能夠吻你嗎?”
雨霧紛擾,他記不清她是否哭了。
覃瑜說,我很珍重你。這樣的珍重會是愛嗎?他感到迷惑。
崔衡捧起覃瑜,心猿意馬吻了下去:“我答應,讓渡密語所持股權。”
……
簽署股權轉讓書後,需開會确認其他股東意見。
後來者對崔衡談不上留戀,又因密語遭葉雯案使絆,前景不明朗。決議以十票贊同、三票反對通過。
倒是技術VP陵叙,氣不打一處來,對他口誅筆伐。
他是崔衡校友,曾誓約福禍與共,最困難時二人同吃一碗泡面。現事業蓬勃,崔衡腦抽跑路,着實把他氣得不清。
“你他/媽結婚歸結婚,公司都不要了嗎?”陵叙如連珠炮爆粗,“那女人根本不屑咱的産出,你就為讨她的歡心,把心血同理想販賣給瑞業!”
“葉雯案就是為拉低密語股價潑的髒水,這會兒被收購也在情理之中!那女人是瑞業商務部的狗,嗅着味兒就來了,難道你不明白她是在利用你,她根本瞧不起咱,可咱一個項目給她收購提成有多少!?而你、你想也不想,連點骨氣都沒有……”
“夠了!”崔衡破天荒發怒,又像怄氣,把文件一股腦兒掃到地上,揪着頭發撕心裂肺地吼,“難道我不明白?我不傻,怎麼會不知——”
她就是在利用我對她無條件的好。
瑞業商務部負責人來司商議新股東結構時,王止趕巧随訪。
崔衡抽着煙,跟他一五一十交代了。
王止說:“那我去ListeN當網安,不回來喽。”
崔衡欲言又止,想問問覃舒過得怎樣,找不到理由。
事後他去了酒館,酩酊路過一家烤肉店。
某天他路過這兒,覃舒就蹲在貼滿小廣告的電線杆旁,披一件卡其羊羔絨大衣,折成小小的一團,怪可憐的。
他在那蹲下,掏出煙叼着,冷風一吹,竟淌出淚來。
忽然很想念她。
就像想念彼時為暖光環抱的二人,抽着同個牌子的煙,聊着彼此猶平行線的人生。
在她身邊總是無拘無束。她能用真誠的目光默默注視他,鼓勵他說下去。
她是他最忠實的聽衆,千載難逢。
刹那,崔衡頓悟,原來這才是珍重。
他顧不得掉落的煙,抱持信念朝固定的方向奔走。那一刻,想見她的心到達了頂峰。
……
淩晨兩點,覃舒被一陣敲門聲驚醒,屏氣凝神,抹黑出卧房。
聯想幾起獨居女子失蹤案,她蹑手蹑腳點亮電筒,借貓眼窺探。
過道立着個高大人影,大概是男性,一米八出頭。
覃舒壯着膽子喊:“誰啊?”
人影晃了晃,驚擾聲控燈,貓眼中央現出崔衡憔悴的面容。
覃舒一愣,以為幻視了。揉眼,确認是他,忐忑不安開了門。
甫一開門,男人猶玉山傾倒,趔趄與之相撞。獨特的小蒼蘭令他骨軟筋麻,神思被牽回無憂無慮的夏夜:她纖指散發沐浴露殘留的馨香,撩撥他鏡框,他在模糊與清晰的交界舔舐她指端,逗得她發笑。
還能記起唇齒相依女孩晦澀的技法,怯懼又魯莽,撩撥得滾燙。
崔衡惺忪着喃喃:“好香。”
随回憶翻湧,久違的熱流裹挾他掀頂,居高不下,狂喜猶籌碼加注催促理智自戕。見對方沒反應,他沒想會是抗拒的表現,黏糊糊地親吻、撕咬,如饑似渴,難能自持。
絲綢睡裙被扯斷紐扣落地叮的一響後,覃舒驟驚,推他堅實的胸膛,掼了出去。
夢魇刹那破碎,一地狼藉。找回呼吸的覃舒上氣接不住下氣,哆嗦得溢出顫音:“出、出去。”
崔衡僵持,聲控燈待機熄滅。被更高昂的、歇斯底裡的咆哮駭得乍亮:“出去!”
她抖瑟得像片枯葉。他才算看清她遍布的淚痕。可惜遙隔太陽系,他已無法再觸碰她。
崔衡覺得他該安慰的,或解釋他是喝多了,道個歉,談補償,言不由衷反倒捎帶頑劣的期待:“你不會拒絕我的對吧?”
覃舒凝睇,像不認識他似的,唇緣綻開一抹慘笑:“你不該侮辱我對你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