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已至此。随房門阖攏的還有她千瘡百孔的真心,飄搖碎作齑粉,确認己于他不過一番選擇的餘地。
再心馳神往,永遠是第二選。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何日聽着陳奕迅的《紅玫瑰》,搭載巴士倒數二排,描繪霏微窗扉裡親昵無間的二人,幾度欲嘔。
難道她必然如此?
理想也好、事業也罷;感情也好、生活也罷。她必得退居次要,患得患失?
一生在舞台,扮演醜角;一生載歌載舞,強顔歡笑。
此刻她扮演何人?
西西弗斯的巨石回返,似有千斤重,壓得她彎了脊梁,奔到水槽邊狂嘔不止。
空蕩蕩的胃除膽汁吐不出任何,可她撲在那,仿佛要将少不更事的苦痛全盤傾吐,好讓自尊得到短暫休憩。
崔衡還在敲門,一聲接一聲,悔恨乞求諒解。她聽不清他在喊什麼,被奪舍似的,一改往昔唯唯諾諾,帶血地破了音吼:“滾啊!”
霎時,屋内冷清下來。再清醒時,她提一把锃亮的菜刀,對門立着。
曙光沒過腿肚,置物架旁手機信号燈閃爍,停留在她與July的聊天界面。他沒有回她,她如連珠炮地發了一串莫名其妙的文字:
白:我有時分不清究竟活着還是死了。
白:腦海裡有個聲音不斷質問我:痛嗎?恐懼嗎?憤怒嗎?想要撕碎僞裝,将醜态畢露給每一個傷害過我的人,埋怨是他們逼得我不得不這樣。即便清楚是我仍惦記,跨不去坎的始終我一人,卻很享受自輕自賤的痛感。
白:我甲方一直強調直覺,說他能聽到另一個聲音,笃定我和他是同類。
白:我想是的。
白:看到他受傷,我第一反應是他自傷,連我都被這樣的想法吓了一跳。或此前就有預感,因他模樣太可憐,像在尋求誰的幫助。就像我一樣。
白:可我不能告訴他:我知道。他有的野心我有,他的痛苦我感同身受。
白:或是明白地告訴他,他就像一面鏡子。
白:未能出口的,仿佛在坦白我喜歡他。可我再沒勇氣喜歡誰了。
……
大一升大二的暑假,覃舒借口做項目,沒有回家。
其實她閑得很,除了吃就是睡,所謂科研不過幌子。連基礎都未夯實,何來科研一說?
舍友回家了,寝室靜悄悄的。其中一位舉家遊三亞,碧海藍天,沙灘熠熠似金,女孩舉鏡擺pose,上了年紀的父母慈眉善目,合家歡其樂融融。
她分享給覃舒,覃舒隻有歆羨的份。那樣的家庭離她太遙遠,她連嫉妒的資格都沒有。
笑完,慕完,就剩濃濃的倦怠。
某天躺床上,四肢沉得像鉛,又酸又痛。覃舒以為病了,去醫院體檢,各項指标都正常。醫生建議她挂精神科,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平常睡眠質量怎樣?”
“還、還好啊,也沒失眠。怎麼的?”她假笑,黑眼圈将她出賣。
醫生瞥她:“去挂個精神科吧。”
“好吧。”
于是她聽命挂了個精神科普通号。
等了仨小時号,人來人往疲于奔命,如若隔世。尤當報告單交付,這感覺更深。她掏不出半個子,急于繳費而被困在診室,強烈的委屈與惶恐席卷,叫她巴巴掉了淚。
實習醫師察覺她情緒不佳,遞紙巾,把她喊進裡屋談心。
“你不聯系家裡人嗎?”
“不、不了……我不想他們知道。”
那醫生歎息:“微笑抑郁症多發服務業,你既不從事這行,便是與家庭有關。家裡做什麼的?”
覃舒恍然想起久别的母親,猛得一個哆嗦:“沒什麼……我母親做保潔的,我父親原是開大貨…後來被提拔……離異……”
聲音漸漸小了。她們誰也沒再開口。
覃舒向蔣昭霖求情借五百墊付藥費,面對诘問,無助跌坐門診樓外台階上。
那一刻,她第一次想到了死。
“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她頭一回意識到它的存在。
你避不開,盼它竭澤而漁。
熙攘的人群沒有誰情願駐足,實習醫師因病情棘手閉了嘴——最好還是不看不聽不知。坐診的恹恹叫号,病患魚貫而入,變成過号的一個個不起眼的數字。類似的數字一個診室一天順上百個,一家三甲醫院有幾百個診室——這些都無關緊要,因為不重要所以無人關注。
正如芸芸衆生中的一個她。
蟬鳴不休,熱汗滲透棉麻。她快睡着了,被安保譴責妨礙交通,挂着笑給行人讓路。
仰頭望驕陽,短暫失明閃回ACA蟻群算法。
随即,一個離經叛道但順理成章的想法憑空誕生:為什麼人活得猶如機器一般?
作為最聰明的靈長類,他們從不過問。活着好比死了,死了的通通被遺忘了。
既然ACA規劃路線信手拈來。她能否研制一個智能體,以學習社群行為模式預測人類面對大問題時的情景并慈悲地加以幹涉。
就像上帝一樣。
This is God.
覃舒被這一靈感鼓舞,即便清楚依她能力隻是空想。就像她自知生了病,但她不相信自己有病。
她将報告單撕碎,連同進口的艾司西酞普蘭與佐匹克隆丢進垃圾桶。
……
次日清早,簡煜查收兩起重磅消息。
其一,做CPO(Co-packagedoptics,光電共封裝技術)的朋友講通信行業或迎來變革,對傳統社媒造成沖擊。
其二,算力租賃概念憑兩會爆火,使他在AI風口投機變現。當然,機遇與四年前的半導體無異,短時盈利泡沫大。A股牛短熊長,不戀戰才是硬道理。
另有ListeN“白”小姐的失眠碎碎念。
他反複觀摩,連上廁所都在看,簡直愛不釋手。
尤其得知覃舒視他不可或缺,他感到如願以償。不止,“白”小姐遇事找“July”,豈不意味無論虛拟還是現實,他在覃舒心裡都能占據一席之地?
雖然ListeN的關系止步欺瞞,簡煜也能體會被信賴的滿足。
他披馬甲給“白”小姐分享歌單。
July:不好意思哈,姐姐,我把消息通知關掉了,接收不及時。
July:[歌單分享]
July:這歌單是我整理的,有個人偏好,姐姐不介意可以聽聽,很适合放松心情。
July:另,我很高興姐姐與我談起這些。你願意信任我,我很開心。雖無法徹底解開你的心結,但我願意做你的知心朋友,傾聽你,支持你,分擔不必要的壓力。
聰明的是避而不談她的哭訴,僅表露洗耳恭聽的态度,為博得信賴。
July:還有呀。我一直以來有個疑問:姐姐你總是提到甲方,是不是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