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盡是搖頭,說:“小的實在不知。”
莫非是懷疑我放火燒了兄嫂?或是懷疑我殺了王屠戶,逼走了張婆?
就算是這些人命官司,将我關押到縣衙裡就好了,也不需要到郡府裡來。每日還好肉好菜地招待我,到底是為什麼?
江衡百思不得其解,便也不再想了。
郡太爺對他卻是事無巨細,無微不至,沒有什麼不能滿足他的。
于是江衡就在郡太爺的府邸裡住下了,一住就是一年。這一年他隻顧埋頭作畫,不問窗外事,過得也如意順心。
有一日,江衡在院中畫桃花。清風習習,花瓣便紛紛揚揚地落在地上、湖水上、他的身上。
江衡細緻勾勒桃樹的枝葉,待到再次擡起頭來的時候,桃花樹下卻站了一個人。
此人一襲淡淡的素白色衣裙,頭上插着金步搖,素雅别緻,臉上披着一條薄薄的面紗,眼角點綴着朱砂色的芍藥花钿,映襯得她楚楚可憐、美麗動人。
江衡不知道這是郡太爺的女兒還是外邊來的客人,隻是朝她微微地欠身作禮,便坐了回去,依舊執筆畫畫。
誰料那女子卻迤逦走來,站在他身邊,靜靜看着他起筆、落筆、渲染、勾勒。
江衡是個畫癡,隻顧作畫,不解風情,因此也不理會她的目光,隻顧沉溺畫中。
日薄西山,層林盡染,桃花樹上也落了一層薄如蟬翼的霞光。
江衡終于将一幅《晚春落花圖》完成,收筆的時候忽的擡頭,卻撞見了一雙熾熱的目光。
那女子似乎看呆了,久久立着,神色恍惚哀傷。
江衡詫異地起身,問道:“姑娘是?”
那女子整整容色,肅然道:“你是第一個見了本宮卻不施禮作拜的人。”
江衡對于人情世故素來愚鈍,也并未捕捉到“本宮”這一個關鍵詞。
他欠身說道:“隻因方才沉迷畫中,忘了禮節,請姑娘勿怪。”頓了頓,便又說道:“方才見姑娘看得癡迷,必定也是愛畫之人。小生這一幅畫,送給姑娘好了。請姑娘莫要嫌棄!”
女子取了畫來仔細看着,眼底卻浮起了淡淡的失望。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終究未甚工。”
江衡聞言,心中便難過起來,他料想那女子是懂畫之人,所言必定有理有據。但是他自小沉迷習畫,收到這樣的評價,還是大為難堪。
想到這,他便将畫作搶了回來,說道:“既然如此,不給你便是了!”
那女子突然湊到他跟前來,輕輕撫落他發間的桃花瓣,說道:“不要生氣了,還是送給我吧。”
這舉動讓江衡且羞且惱,他紅着臉,将畫作藏在身後,嘟嘟囔囔地說:“既然姑娘嫌棄我畫得不好,小生豈敢将如此拙劣的畫作獻給你呢?若是污了姑娘的眼睛,就是小生的罪過了!”
她眉目含笑,搖搖頭說:“畫得不好,再畫便是了。我識得當今世上最好的畫師,可以讓他們親自教你。”
江衡擡起頭來,狐疑地說:“你真有這通天的本事?”
她嗤一聲笑了:“這算什麼通天的本事?颠覆朝野、封侯将相、填平四海,這才是通天的本事呢!”
說罷,她又看了看江衡清澈的眼睛。那雙眼睛又大又亮,帶着不谙世事的無知和空虛,卻是澄明無比的寶藏。
“隻要你願意,我可以讓你都做到。”
“做到什麼?”江衡眨巴着眼睛問。
這孩子實在單純得厲害,她忍不住哈哈大笑,摸摸他的頭說:“你要是願意,郡守、侍郎、尚書、将軍,乃至丞相……這些職位,你想要,我都可以給你。”
江衡搖搖頭:“這些職位對于我來說又有什麼用呢?我隻不過想要畫畫罷了。”
他又說:“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姑娘你可别跟别人說這些呢。若是有心之人聽了告到官府去,你就麻煩了……”
女子眯起眼睛笑道:“我絕不對旁人說這些,隻對你一個人說的。”
“那還好些。”江衡悻悻地說。
“翰林書畫院,你可喜歡?”她問道。
“那是所有畫學生趨之若鹜的最高學府,我當然喜歡,隻是……”他頓了頓,語氣有點失落,“那裡隻有王公貴族的子弟才能去。”
她輕輕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了。”
說罷,她便轉身走了,走之前還繞到他身後,将他藏在身後的畫作抽了出來,揚長而去,抛下一句話來:“這畫送給我了,是你說的!”
江衡轉過身來,此人已經杳然無蹤了。
這件巧遇江衡沒過多久就忘卻了,以為隻是某個春日做的一場離奇的夢罷了。
但是三月的某一天,這場夢有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續集。
“順甯公主有令,命昌平郡畫生江衡,入仕翰林書畫院,即日啟程京都,不得有誤!”
江衡在傳令的大太監跟前跪了很久,恍恍惚惚,竟忘記了叩頭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