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的确是好多了,但也的确還沒好全,隻是不痛不癢了,長久視物仍然吃力。
遠溯頓覺不好,抹着雙目道:“我的眼睛瞎不得,起碼,不能比這幾日還瞎。”
“世子殿下大可放心,縱我揣着破天的膽子,也不敢弄瞎了你。”吳孟娘不知從何處掏摸出一小包藥粉來,提溜着舉到他眼前,“至少三日,你的眼睛絕不會有事,但若是三日後未服解藥,會不會有事我就不保證了。說不定,真的會瞎。”
隔着藥包,遠溯看向她:“你這一包又一包,準備得夠齊全的,吳家村防避你,都防避到哪裡去了?”
“裝什麼傻呢世子殿下,你又不是沒聽到,他們恨不得玩弄我于鼓掌之中,僅僅當下未敢造次罷了。”吳孟娘将藥包握進掌心,雙臂一抱,笑得冷硬,“我這一包又一包,也是托了他們供養禍鬥的‘福’了。”
遠溯不作聲,向她攤開一隻手去。
還是桑皮紙的封皮,擱在手中滑膩膩的,與上次包裹啞藥的應是同一種。遠溯一早注意到,即便用過即棄之敝屣的桑皮紙,吳孟娘随身所帶的,也都是光而不骨、勻薄如一的無上上品,要麼須得諸多的錢财付,要麼,須得諸多的權位求。
他将藥包翻來覆去,問道:“此毒,解藥難得嗎?”
吳孟娘道:“難得不至于,就是費時,三日之内恐不能夠配制好。”
遠溯聽了,微微颔首,再不猶豫,撥開紙包往口中灌去。藥粉幹燥無味如生面粉,嗆得他不住咳嗽,也算是和差點咳成個痨病鬼的嚴峙同甘共苦了。
吳孟娘應該是安心了,還一本正經地叮咛他:“切記,别忘了找我拿解藥。我這個記性,不大好,記不住的。”
真是記仇。
遠溯很配合,搭茬兒道:“我會銘記不忘的。”
“可是,我這個記性,也不大好。”他欲言又止,有一下沒一下地擺弄起紙包的邊角來,“此等要命之事,倘若你我都記不住,該如何是好?”
“世子殿下這話,怎麼說?”
“無他,隻想尋個法子,保命而已。”
說話間,遠溯走近一步,一手提着藥包,一手撫上了她的後腰,同時,吐氣般道:“你的解藥應當也準備得夠齊全。何不發發慈悲,予我安心。”
後腰那隻手,方虛虛攏在她單薄的衣裳外,指尖淺嘗辄止,卻大有直上青雲之态勢。
這樣的姿式,無疑是循循誘人的。
吳孟娘不言語,低垂眼簾,落向腰間,由下至上,又落進觸目可及的那雙熠熠眼眸中。
在這相持之際,遠溯擡手上探,輕輕勾住她的後頸,提起藥包,喂到了她的唇邊。
吳孟娘不知不覺側過了頭。
她好像是想了想,才又正過面來,似笑非笑地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唇瓣上輕輕劃過,然後,有一線藥粉就這麼地被順手牽羊,劃歸到了她自己的唇瓣上。
遠溯整個人都滞了一瞬。
莫名所以,但俨然有若明若昧的心思正潛滋暗長,甚或,幾欲破土而出。
下一瞬,他朝她細潤的腮畔,輕輕吹了一下,拂動那線藥粉翩翩跹跹。
俄而,他一抖手腕,将剩餘的藥粉盡數倒入她口中。
吳孟娘眸光不移,順從地吞下那些藥粉,同樣嗆得不住咳嗽。待平複下來,她睨了一眼逗留唇側的桑皮紙,又睨遠溯:“這下安心了嗎?”
遠溯緩緩放開手:“好了,你有何想法,說吧。”
***
終于開門見山,吳孟娘先問了句:“為何是巳時?”
“禍鬥的話,照常理來說屬火,對應巳時、午時。我猜巳時,是因為午時陽氣太盛,并不适合行此陰毒事。”遠溯指了指石門外,示意道,“但無論幾時,總歸是早做打算的好。”
吳孟娘的看法卻與他相左:“我覺得,并非事不宜遲的事态。”
“供養禍鬥也好,略賣人口、殺人越貨也罷,都隻不過是吳家村圈地自籠的勾當。若那俊俏郎君所查無誤,山谷裡偷偷栽種的阿芙蓉才是重中之重。你急着舉措動作,不也是憂慮吳世川快你一招,不及親身查驗嘛。”
“就像我們之前議定的,務要發生一些變故,讓吳家村不僅顧不上守禍鬥的規矩,更顧不上趕去山谷毀屍滅迹或是玉石俱焚,便是了。其時,想要人贓并獲,都不必等你那七十七個手下抵達,隻要确保村子裡無人生亂即可。”
遠溯面露贊許之色:“所以,你叫嚴峙拖住吳世川?”
“自然,我當時首要所思所想,是吳世川這大半夜的究竟要至何處、做何事,拖延他一二興許能試探出更多,次之才是此刻的打算。”
吳孟娘又掰了手指,給他剖解道:“首先,不可打草驚蛇,再多一人都未必可為;其次,擒賊先擒王,有俊俏郎君跟住吳世川,你我才能放手一搏;最末,是我心中沒底,但想試試。”
遠溯立時旦旦:“世間本無萬全之策,你隻需試,何種結果都有我來托底。”
聞言,吳孟娘勾勾唇角,淡然一笑。
接着,她又勾勾手指,将遠溯的視線勾去四面八方的石壁上:“你覺不覺得,這個山洞處處都是傳音的,尤其這道石門處,最為清晰。”